七年前,長安。
華燈初上,料峭寒意已經(jīng)漸次褪去,偌大一座長安城春意正濃,透著不必飲酒就可醉人的醺暖。年僅十六歲的英俊少年一襲青色長衫,坐在黑色奧迪車的后座上看著窗外繁華冗雜的街景,臉上掛著無奈的笑意。前面的駕駛座上有位二十歲上下的俏麗女子,穿著像極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都市白領(lǐng)。她一邊嫻熟的駕駛著,一邊嘮叨個不停,而這些自然是說給后面那位古裝少年聽的。
“下次再穿成這樣出來陪我逛街,你看我不揍你!”女子一想起剛才那些路人怪異的眼神和一幫小女生花癡般的目光就止不住來氣。
少年賠笑道:“我不也沒辦法嘛,祝姨只會做這種衣服給我,你又非要拉我出門逛街,我就只能穿出來了?!?p> 女子冷哼一聲,“那你的意思是怪我咯?我給你買的那些衣服讓你給吃啦?”
少年啞口無言,只好說道:“姐,要不然下次你就帶長青出來吧,他可從來不穿漢服古裝?!?p> 女子從倒車鏡上瞥了一眼劍眉星目的弟弟,說道:“長青那小子太吵了,也不如你養(yǎng)眼嘛?!?p> “那,大師兄?”
“大師兄打從上了山就再也沒下過山。再說了,只要是離了酒哪怕五分鐘,他估計就該要死要活了,我可不敢?guī)н@么個酒鬼到長安城里來!”
少年很是老成的嘆了一口氣,故意掰著手指數(shù)道:“長青你嫌太吵,大師兄你嫌酗酒,小師妹你怕出事,師父他們又輕易不下山。姐,你真是咱們太學(xué)里頂難伺候的人了!”
車子嘎吱一聲猛地停在路邊,差點把少年甩出去。女子從前座探過身體,雙手扯住少年的臉頰惡狠狠地說道:“林霽你這小子就這么不愿意陪姐出來?!從小到大到底誰最疼你你是不是忘了?十歲的時候還嚷著要跟姐睡一個被窩來著也忘了?你尿床的被子我給你洗過多少回了,現(xiàn)在連陪我逛個街都嫌煩,你可真是長!大!了!??!”
少年一邊聽著自己的幼年糗事,一邊苦苦求饒,但卻始終不敢動手反抗,任由女子把他英俊的臉揉捏成各種形狀,好好出了一通氣才罷休。
“哼,明天繼續(xù)陪我出來,要是再敢穿成這個樣子,哼!”女子松開弟弟的臉,還順手揉亂了他的滿頭黑發(fā),才善罷甘休繼續(xù)開車。少年苦著臉看著倒車鏡上自己的模樣,像是剛剛被人“強(qiáng)暴”過一樣。
得,又要被師兄弟們好一通嘲笑了。
其實長安太學(xué)里敢嘲笑少年的也不多,大概就是總是在飲酒的大師兄,整天抱著把木刀到處亂跑的混小子賀長青,剩下的就是那幾位老不正經(jīng)的師長了。他們姐弟兩人,加上大師兄和賀長青還有山上的“混世魔王”小師妹,這五個年輕人雖然并非是同一個師父,但卻互稱同門,乃是長安太學(xué)內(nèi)僅有的幾名“師長親傳”弟子,皆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而其他太學(xué)弟子都僅是門生而已,雖然也有幾名好手,但還是比不過他們五人。
比二師弟齊林霽年長六歲的大師兄陳落霞,十五歲時就開始在太學(xué)內(nèi)替師父傳授門生養(yǎng)炁之法,人稱“小先生”。三師弟賀長青十二歲時就扛著木刀打贏了在龍國煉炁界成名已久的太學(xué)刀法教官。小師妹雖口不能言,但天生精通玄妙念力,以炁化念,一手“瑯琊琴”加上古靈精怪的性子,在驪山上也是誰見誰怕。而齊林霽本人也是年少有為,不僅三年前就學(xué)遍太學(xué)中一切煉炁法門,一身劍術(shù)更是連總教習(xí)老爺子都連連贊嘆說有“大唐裴旻之遺風(fēng)”。
其中唯有這位被齊林霽稱為姐姐的女子,雖與四人同門卻不入排名,所以相對聲名不顯。但她與其他四個年輕人都格外親近,據(jù)說她上山更要在大師兄之前,所以太學(xué)弟子年輕一輩中不論是誰,在山上見了都要稱呼一聲“師姐”,至于為什么不是“大師姐”,沒人知道。師姐與誰都是和顏悅色,但唯獨對齊林霽格外寵溺,這一點就連小師妹都比不上,所以齊林霽才會喊她一聲“姐”,要是喊師姐的話她總會不高興大半天。
師姐大名羅灼華,是老爺子當(dāng)年親自取的,意指《詩經(jīng)·周南·桃夭》一篇當(dāng)中的“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至于師門,她則歸于老爺子的同門師弟、長安太學(xué)劍道魁首周擎風(fēng)門下。而齊林霽四歲剛剛上山時就做了周先生的關(guān)門弟子,所以完全可以說齊林霽是羅師姐從小看大的,兩人感情之深甚至超過親姐弟。
所以就算齊林霽一向不喜現(xiàn)代人穿著而習(xí)慣于一襲青衫便上街,以至于在鬧市引人圍觀,羅師姐還是總喜歡拉著他出門購物。每次看見人群中有小姑娘或羞怯遮掩或明目張膽地“觀賞”齊林霽,她的羞惱中總摻雜著幾分自豪,意思大概是:“看什么看,這是我弟弟!”
這幾年里,齊林霽正是身高拔節(jié)的年齡,似乎一夜之間就從一個總愛牽著師姐的手滿山亂跑的孩子長成了與羅師姐一般高的青澀少年。羅灼華為此沒少給他開小灶,以至于年齡相仿的賀長青成天抗議說師姐偏心,但那些美味依舊是全部進(jìn)了齊林霽的肚子。今晚逛街之后,照例又是一頓大餐,所以黑色奧迪車離開鬧市區(qū)之后并未直接開往驪山方向,而是停在了一家環(huán)境清雅的飯館門口。
羅灼華挑了一間雅室,熟門熟路地點了一桌子招牌菜,自己卻不怎么動筷子,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齊林霽狼吞虎咽。少年被盯得有些發(fā)毛,嘴里塞著食物含混不清地說道:“姐,你老盯著我干嘛?”
羅灼華笑意更濃,“咱們林霽長得是越來越好看了,以后還不知道便宜了誰家的姑娘,姐當(dāng)然要多看幾眼,省的以后成了家就看不著了?!?p> 齊林霽險些把嘴里的荷葉雞肉噴出去,臉色一下子紅得像是桌上的油燜大蝦??人粤撕靡粫沤Y(jié)結(jié)巴巴說道:“你想啥呢姐,我今年才十六?!?p> “明天就十七了?!绷_灼華給少年夾了一筷子奶油菜心,說道,“所以趁著山上那群人還沒給你擺生日宴,姐先帶你單獨過一回。明天可就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給你夾菜了,不然長青那小子還不得撒潑打滾?”
齊林霽低頭繼續(xù)大吃特吃,突然壞笑著抬起頭說道:“要不再過幾年我就把師姐娶了得了,省的便宜了外人?!?p> 羅灼華被反將了一軍,立刻拿起筷子重重敲在少年腦袋上,“老大不小的人了,說什么混賬話!小心我告訴師父罰你后山抄書!還敢叫我?guī)熃悖媸欠戳四懔?。?p> 少年立刻把腦袋埋進(jìn)碗碟里裝作狼吞虎咽,所以沒看見姐姐羞惱的臉上隱約含笑,灼紅如桃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