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里，似乎開始了某種盛大的慶典，中央的空地上點了一大堆篝火，一頭血淋淋的牛被架到了火上，好幾個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在火邊忙活著。篝火旁邊又壘起了四五個臨時的灶臺，村里的女人們，圍著灶臺在煮牛的內(nèi)臟、尾巴和蹄子。
“我們今晚有一個盛大的儀式來慶祝圣物的回歸，你可以留下來和我們一起。”
狼牙招呼她坐到一個木樁上，語氣里有些得意。
“我聞到了背叛者的味道！”
一個打扮怪異的年輕人穿過人群，指著沃伊塔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話。沃伊塔猜測，他就是哈希口中那個下一任薩滿。
“我殺了黑蛇，難免沾到了他的血，被你聞到也正常。”
沃伊塔不軟不硬的回了他一句，那人沒有意料到沃伊塔會這樣回答，一時無話可說，又退回篝火邊開始跳詭異的舞蹈。
“有了圣物，我們遲早能奪回屬于我們自己的牧場?！?p> 狼牙以欣賞的眼神看著火旁邊那個狂舞的年輕薩滿，頗為有信心地和沃伊塔說了這么一句。這讓沃伊塔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沒想到反而是她送回來的圣物給了圖塔人作亂的信心。她咳嗽了一聲，把話題轉(zhuǎn)移到蝎子的身上。
“我收養(yǎng)了一個圖塔女孩?！?p> “我聽說了，是住在樹林那邊的老木家的女兒，不過那個女孩子被這附近的游蕩者帶壞了，你可要好好管教她?！?p> “游蕩者？”
“就是被一群米茹斯人墮落的生活方式誘惑，跑出去不干正事的年輕人。”
說這話的狼牙的語氣十分篤定，而沃伊塔舉目望去，這個村子里似乎也并不存在什么正事可言，正如哈希所說，這里的一切都只是在慢性死亡而已，甚至更露骨一些，他們之所以沒有被清除掉，只不過是因為對于米茹斯來說眼下清除的代價大于讓他們繼續(xù)存在的代價了而已。
“你自己有幾個孩子？我有十一個孩子，現(xiàn)在還活著六個。米茹斯人應(yīng)該沒有這么多孩子的。”
狼牙拿出了一個老式旱煙，掏出火石點了起來，吞吐間滿臉都是自豪的表情。
“我自己沒有孩子。”
沃伊塔的回答讓狼牙吃了一驚，頗為好奇地上下打量著她，在他心里，沃伊塔這種年齡的女人怎么說也得有五六個孩子了。
“我去米茹斯人的軍隊里服過役，受過傷，已經(jīng)不能生孩子了?！?p> 沃伊塔努力調(diào)動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悲傷無助一些，總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者姿態(tài)，是不能獲得狼牙充分信任的。狼牙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抽了好幾口煙，才又開了口。
“要不你在村子里多待一段日子，我送信給各地的頭人，看看他們那里有沒有合適的薩滿過來給你看看。我們村里的薩滿，你也見到了，太老了，這種法事他做不動了?！?p> 沃伊塔拼命眨眼睛，想要擠出一點眼淚來，但今天似乎狀態(tài)不佳，醞釀了半天也哭不出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用手揉了揉眼睛。
“不用了，這可能就是我外公的報應(yīng)吧。你們詛咒他的時候不都會詛咒他斷子絕孫嗎？”
“話不能這么說，飛馬是飛馬，你是你。你幫我們找回了圣物，之前的詛咒，無論是什么，先祖都一定會化解它的?！?p> 狼牙說得頗為誠懇，已經(jīng)完成沃伊塔因為生不出孩子要向族人求助才幫忙找回圣物的自我腦補，心里對沃伊塔僅有的一點提防也放下了。
“不說我的事情了，今天是村子里高興的日子。”
沃伊塔做出一副強(qiáng)顏歡笑的樣子，又把話題轉(zhuǎn)移到正在進(jìn)行的儀式上。
“是啊，今天是大日子，不單單是我們村子的，還是整個圖塔人的。”
狼牙把沃伊塔拉到篝火邊，非常鄭重地拔出自己隨身配的短刀給她，指著牛脖子后面的一塊肉說：“按說啊，這頭刀肉沒有女人來吃的道理，但你是我們圖塔人的恩人，我今天就為你破個例！”
沃伊塔按他的指導(dǎo)切下了那塊肉，肉里還帶著血絲，她把刀當(dāng)叉戳起肉片送進(jìn)嘴里，嘗出這恐怕并不是專門養(yǎng)來吃肉的壯牛而是用來干活的老牛。即使是后脖頸這種地方都能明顯感覺到肌肉纖維。
出于禮貌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她把刀還給了狼牙。狼牙立刻招呼村里的人都過來吃，他們一個個都迫不及待地把牛肉塞進(jìn)嘴里，興致高昂地拼命咀嚼著，仿佛那真是什么無上的美味一樣。
飯吃得差不多了，狼牙的妻子阿棉喝了點酒，臉紅彤彤的，狼牙便鼓勵她唱支歌來助興。結(jié)果她一開口，在場的人就都沉默了。不是說她唱的不好，而是她不知為什么竟然唱起圖塔族女人埋葬羔羊時的哀歌。歌聲高亢凄涼，現(xiàn)場的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
“你唱這個做什么？”
狼牙有些尷尬，他壓低了聲音制止了妻子?？墒瞧拮訁s不依不饒，反問了他一句：“你把牛吃了，明天誰拉車去林子里拉柴？”
面對妻子的質(zhì)問，狼牙無言以對。
米茹斯人一直嚴(yán)格控制圖塔人的大牲畜數(shù)量和種類。可以用來作戰(zhàn)的馬根本不準(zhǔn)養(yǎng)，牛也只準(zhǔn)養(yǎng)少量作為力畜。今天吃這頭就是村子里最后一頭牛了，是阿棉從一只病歪歪的牛犢親自養(yǎng)大的，她就像疼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疼它。
狼牙不是不能理解妻子，所以他也沒有發(fā)火，但他還是重申了自己的立場：“今天是圣物回來的好日子，自然是需要慶祝一下?！?p> 阿棉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了，并招呼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們回家去睡覺。
見到這個機(jī)會，沃伊塔立馬跳起來借口蝎子還需要人照顧向狼牙告辭。狼牙以為她是因為阿棉的事情才要走的，送了她一路，一直把她送到了車上，看見汽車時非常好奇地問了一句。
“這車我聽說過，可它沒有牛馬來拉能跑得起來嗎？”
沃伊塔笑了笑，示意他離遠(yuǎn)一點，發(fā)動了汽車，猛踩了一腳油門。
“是挺厲害的，不過還是沒有馬快。我爸爸和我說，以前部落里的駿馬，只要三天就能從這里跑到雪空去?！?p> 看著沃伊塔的車離開，狼牙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他沉溺那些舊時代的幻夢中傻笑起來，圣物都找回來了，那些舊日的好時光也會回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