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前有著一點朱砂,卻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因為曾經發(fā)生的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才種下的朱砂痣。
在我很小的時候,姥姥就叮囑我說,山腰上的那處空房子去不得,里面有老毛猴,會吃小孩子的。
也許小孩子別的不怕,但是就是會怕毛猴和醫(yī)生。一個是未知的想象帶來的心理上的恐懼,一個是因為尖細的針頭帶來的恐懼。
小時候比較野,經常會和村里同齡的孩子到處跑,上山下河都是常事,就完全是個男孩子一樣。
可是,在我十歲那年,幾個膽大的男孩子帶我去了山腰上的那個老房子中,說是去探險,結果發(fā)生了一系列的怪事,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毛骨悚然。
初秋的天氣在北方還是有些悶熱的,吃過午飯,同村的于東東拿小石子丟我家玻璃。姥爺說東東弟弟找我,讓我記得晚上早點回家吃飯,別玩得太晚。
我胡亂的應了一聲,抓起我的小水瓶套在脖子上就跑了出去。
于東東顯然有些不耐煩,來回來去的踱步,滿臉的不開心。于紅光還好,蹲在半墻上抽著煙。紅光比我大四歲,正是叛逆的時期,飄逸的劉海隨著風肆意擺動,比我的劉海都長。那個時候并不知道那叫做殺馬特,只是覺得他很酷。
“你咋不磨嘰死呢?我們吃完飯都半天了。”東東弟發(fā)著牢騷。
“我們家做飯晚啊。”
“明明是你自己吃飯慢……”東東弟氣的想要彈我腦瓜崩。
“行了?!奔t光把煙頭猛嘬了一口,將煙屁股使勁兒按在墻上,擰了幾下,然后一個帥氣的翻身跳了下來。右手習慣性的捋捋劉海,甩了下頭發(fā)接著道:“去找六子,我們今天去……‘那個地方’?!?p> 我一聽是“那個地方”,就不由得有些緊張,十年來,從來沒有去過那里,甚至連路過都沒有過,每次都會選擇繞路走,怕它就像怕墳墓一樣。
但是緊張中卻帶著期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我簡直無法形容。就像一個秘密藏了很久很久,你知道有那么一個秘密,但是卻不知道內容,心中仿佛有只小貓,一直在抓啊抓,又癢又痛。而突然有一天,有人即將告訴你這個秘密是什么。那種既緊張又期待還帶著一點點的害怕,就是這樣復雜的感覺。
六子正在家中看電視,說實話,我挺喜歡六子的,他看著小,但是卻比紅光都要成熟,懂得的也特別多,這也許與他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
我負責叫他出來,因為有時候六子只要不想去,沒什么人能叫的動。但是要是我去叫他,那就不一定了。他的大男子主義,總是在無形之中寵著我。
“三爺,我來找六子出去玩兒……”和他舅舅打了招呼,他舅舅笑瞇瞇的摸了摸我的頭,還順手拿了個大蘋果給我。
閑聊了幾句,六子還沒有出來,他舅舅沖著里屋粗著嗓子大喊道:“六子啊,你他奶奶的干什么呢?小夢都過來找你了,還他媽的不快點滾出來!”
我笑著抱住他的大啤酒肚,仰頭賣乖道:“三爺,不要生氣嘛~我進去找他?!睅е稽c點的撒嬌。見他舅舅面色有所緩和,我不由得暗自吐舌。果真如姥爺所說,三爺這個人,就是見不得小姑娘撒嬌,一撒嬌,脾氣立馬就沒了。
和他說完話后,我便轉身朝里屋走去。六子正趴在炕上看《西游記》,先介紹一下他,六子是幾年前來我們村子里的,還隱約記得剛來時,他特別的兇。但凡離他近一點兒,他就會板著個臉罵你滾,渾身上下都是傷,但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才十歲的年紀,染了一頭棕紅色的紅色頭發(fā),小小的耳釘閃閃發(fā)光,濃眉大眼,頗有些凌厲,面色有些蒼白,唇色卻很紅潤,第一次見他時,只覺得他很順眼,白白凈凈,細皮嫩肉,像電視中的童星一般。在我七歲時,對“帥”這個字好像還不怎么理解。
記得當時看他半袖外的胳膊都是傷,就不自覺的有些心疼,想要上前去親近他,卻被他陰狠的眼神嚇到,死活不肯上前與他講一句話。
見我走進屋子,六子沖我勾了勾手,我恍然回過神來,現(xiàn)在的我已經知曉,他身上的魅力是酷。
我很聽話的爬上炕,坐在他旁邊。他揪了揪我的麻花辮,往前蹭了蹭,枕在了我的大腿上,才慢悠悠的問道:“想去哪兒了?還是只是過來找我玩兒?”
我看了眼在院中喂雞的壯漢三爺,才低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是紅光他倆,想去‘那個地方’了?!?p> 他“哦”了一聲,歪頭問我:“你想去么?”
我咬咬唇,悄悄的對他點頭。
他嘆了口氣道:“那地方最好不要去?!?p> 看他摸向我的小水瓶,我從脖子上取下來遞給他。他喝了一口里面的娃哈哈,皺眉道:“你怎么天天喝這個?”
我糾結在為什么不能去,胡亂的“嗯”了一聲,就問道:“為什么,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六子搖搖頭,道:“你想去那便去看看吧,等我一會兒?!?p> 我點點頭,將水瓶套好,看他晃晃悠悠的穿鞋下地,在柜子里一片翻找,也不知都裝了些什么,又對我勾勾手,我立即爬下炕,跟在他身邊。
火紅的大蘋果,順著炕骨碌碌的滾到了里側,我看了一眼距離,只能心痛的放棄它。
走出大門時,他舅舅又粗著嗓子喊道:“早點回家吃飯,奶奶的別天天野。”
六子頭也不回的應道:“知道了。”
紅光和我東東弟坐在他家門前不遠處的井沿邊上,紅光的腳下已經有了三四顆煙頭,東東弟正在打瞌睡,頭在胸前一點一點的,我真擔心他會翻到井里去。
“出來了?!奔t光看到我們,把煙頭甩到地上,用腳踩了踩,拍拍屁股起身走了過來。
東東弟有些發(fā)愣,眨眨眼才反應過來,噌的一下彈起來,兩個起落就蹦到了我們跟前。
六子微微皺眉,顯然不怎么喜歡太過親近的距離,停頓了會兒道:“走吧?!?p> 山腰處是要經過奶奶家的,但是我一直住在姥爺家,很少會去奶奶家,原因暫時不進行贅述了。
路上,東東弟一直在說話,看得出他很興奮。我也是一樣,就是步子太小,總是小跑才能跟上他們。
到了山根處,前方一百米就是那處老房子了,六子突然間停了下來。
我們都一愣,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停下。六子瞇起眼睛看了一眼山腰處的那所房子,臉色晦明。
在我們一臉懵逼的時候,他突然回頭把我拉過去,嚇了我一個激靈,只見他掏出一個紅繩系在了我的手腕上,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到時候跟緊我,害怕了也別大叫,實在害怕就閉眼,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乖乖的抓緊他衣服的一角,示意他我準備好了。
六子揉揉我的頭發(fā),轉頭和東東弟還有紅光說道:“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許驚慌,到了里面都按照我的話做?!?p> 我看到紅光不以為然的呲笑了一聲,東東弟則抓緊了他的另一邊衣角,最小的還是東東呢,比我還小了五個月。
我和他隔著六子拌鬼臉,笑嘻嘻的全然不當回事兒。
農村里的房子都是有自己的院子的,這不知荒廢了多久的房子也有一小片院子。
院中雜草叢生,密密麻麻的沒有一條可通的路。那草比我都要高,走進去不時的驚飛各式各樣的螞蚱。院子中還有一顆桑樹,長得很茂盛,更是將陽光遮擋了個嚴實。
院內種桑樹,這是相當不吉利的。
六子走在最前面,我抓著他的衣角,走在第二個。后面是抓著我的東東弟,紅光負責殿后,整個是一小突擊隊的模樣。
房門上了鎖,但是農村的木門上鎖也沒有什么大用處,兩扇木門都是可以卸下來的。
六子招手讓紅光過來,讓我到一邊站著。只見他和紅光兩人合力將一扇木門抬起來,木門發(fā)出刺耳的即將要破裂的呻吟,在安靜的山腰上格外清晰。
“啊…啊…啊…”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老聒鴉子,在房頂上掃興的叫了起來。
六子唇語了一句臟話,木門的一扇已經被抬起卸下,他拍拍手上的灰塵,摸出手電打開,回頭便拉過我擠進房中去。
剛鉆進去,便是一陣灰塵撲面而來,嗆得我嗓子發(fā)癢,咳嗽卡在喉嚨里,難受的要命。
六子拿起我的小水瓶,讓我輕輕抿了一點哇哈哈,勉強將嗓中的癢意壓住。
天氣明明是下午,太陽也很充足,但是小屋中卻是一片昏暗,還帶著絲絲寒意。一圈青色的手電光更是莫名的添了一絲恐懼,當時卻覺得很刺激,心臟狂跳個不停。
屋中很普通,七八十年代的擺設,兩個木式的大衣柜還算是新的,沒有什么破損。但是普通的木式長柜,一部分已經面目全非,紅色的漆料脫落,露出了里面的木材。上面還滿是抓痕,也不知是什么東西留下來的,看著便有些猙獰。
西屋有一面大鏡子,沒我家的那般大,上面滿是灰塵,隱約好像還有字在上面,我辨認了一下,實在是看不清,現(xiàn)在約莫想想,那字是繁體字,是我并不認識的。
炕上一床被子已經爛到不行,散發(fā)著一股惡臭,想必老鼠一定經常光顧它。大致看過去,西屋很普通,和普通人家的沒什么不同。
轉身回到灶房,青色的手電光照了照這狹小的地方,水缸的邊緣破了一個大豁口,瓜瓢更是爛的只剩下了個模樣,櫥柜里還擺放著碗筷,其中一碗還裝著菜,都不知是多久的了,干巴巴的黑乎乎的一團。
接著便要往東屋里走去,東屋門口掛著一個紅色的門簾,奇怪的是門簾看樣式還很新,兩只鴛鴦親密的在默默相望,掛鉤處沒有明顯的磨損痕跡,我家的門簾只用了一年多,掛鉤處都已經縫補了兩次。
四個人出奇的安靜,空氣寂寞,紅光也不吸煙了,東東弟也不講話了。
要進入東屋時,不知為什么總覺得仿佛要發(fā)生什么事情一樣,心臟隆隆作響,緊張的仿佛要從嗓子里跳出來一樣。
掌心傳來濡濕的感覺,我看了看拉著我手的六子,他眉頭緊鎖,薄唇緊抿,我捏了捏他,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微嘆了口氣,才伸手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我仿佛看到他的手也有點抖。
一進去便是一張碩大的千手觀音圖,不知道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千手觀音,我至今記憶猶新。
圖中的是女身觀音,白色的絲綢系在腰間,褶皺自然下垂到腳底,前面是正常的左右手,左手執(zhí)著一朵蓮花,右手拇指食指捏著,三指展開,赤著胳膊微微朝著外面打開。
上半身幾乎赤裸,只有一條紅色的絲帶從左胸前披著,頭頂兩個手掌雙手合十,其余的手掌全部在身邊散開圍成了一圈。
那赤裸的樣子與血紅的嘴唇,嚇得我毛骨悚然。正常人家一進門多數是一面紙糊的墻或者是一面大大的鏡子,這上來就是千手觀音圖的,還是這般赤裸著的觀音圖,我還是真沒有見過。更何況還不是送子觀音圖。
這間屋子里散發(fā)著一股腐爛的惡臭,有些刺鼻,令人想要流淚。青色的手電光芒四處照來照去,六子有些不安,甚至可以說是焦躁,正想安撫,卻突然覺得脊背一涼,似乎……有什么東西好像在注視著我們,那種強烈的注視感令我不安起來。
不是錯覺,我應該是眼角掃到了什么本不該存在的東西。
我開始怕起來,身體也開始發(fā)抖,兩只手已經環(huán)上了六子的一條胳膊。
東東弟也是個膽小的,他輕輕的喚了我一聲:“小夢姐……”
被他一叫,我炸毛的立刻回頭看他,瞬間頭皮發(fā)麻,只覺全身的寒毛全部都炸立,血液迅速的倒灌頭頂,令我有些頭暈。
那種注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東西在柜頂上。
猛的吞了一口口水,臉色慘白,我騰出一只手一下拉過東東弟,另一只手抓著六子拿手電的手,借著手電光去照柜頂。
“臥槽!”我聽見紅光暗自罵了一聲,六子發(fā)出一聲細微的呻吟,而我和東東弟直接嚇傻在原地,別說叫,連呼吸都被嚇的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