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爭執(zhí)
“是否并非正常途徑灌注的諸神呢?”宋凝走近了兩步,聲音帶著些不滿?!爸詻]有氣息是因為這孩子的命魂已經(jīng)碎裂了,是諸神為了有一個棲身之所硬扒著不放開,這孩子才能活到現(xiàn)在?!?p> 東亭一怔,垂下眸說不出話。
“幸好并非是常見的諸神,應(yīng)該是解析相關(guān)的能力,平時也不用動用命魂里的力量,一旦力量耗盡很容易刺激著命魂直接碎掉?!彼文龂@了口氣?!斑@孩子前程……算了,叫他過來取個名字……?”
她一回頭,看見許行素正蹲在桌案后面亂七八糟的小書架附近,抱著本雙手抱不動要用膝蓋撐住的書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笑了?!澳氵@是哪里搞來的孩子呀,還真是適合東亭呢?!?p> “行素?!睎|亭喚他一聲。“你的諸神,名字如何?”
“叫書閣吧。”許行素手里翻過一頁,頭也沒抬的回答道。
院子里突然傳來了爭吵聲。
“喂!你?!?p> 桑衍沉默著站在院門口,身后傳來了并不禮貌的稱呼,但她毫無反應(yīng),仍盯著院門一角,她背后的小少年瞬間漲紅了臉,兩步?jīng)_到她身邊,聲音又高了幾分。“我說你啊,聾了么?”
少年一身錦衣,秀氣的小臉略顯圓潤,明眼人能看出來的富貴出身,他皺著眉繞桑衍一圈,拖著長聲模仿著大人的語氣說道?!八麄冋f……院長牽回來一個女娃娃,就是你么?”
“院長他……”不待桑衍回答,少年自顧自站定,卻發(fā)現(xiàn)桑衍始終垂頭不語,模樣被稍長的劉海擋了個徹底,忍不住伸手去抓那把礙事的黑發(fā)。“你是長的太丑見不得人?總低著頭做什么?!我在和你說話啊!”
桑衍輕輕向側(cè)旁一避,少年伸出的手就撲空了,一個踉蹌勉強站穩(wěn),他咬牙切齒的扶住頭頂險些掉下來的發(fā)冠,而終于發(fā)現(xiàn)這個人是在和自己講話的桑衍,茫然抬起頭,低低問了一句?!拔??”
“……”少年用力拍了兩下劇烈起伏的胸口,才把噎在胸中的那口氣順了下去,看見她眼睛時神色一恍,卻被氣的把這一瞬間的恐懼拋在了腦后。
“你是故意的?看在你這張臉還有些可取之處的份上,本少爺告訴你?!鄙倌攴吹剐α?,掃了眼桑衍算是清秀的模樣,端著腔調(diào)訓(xùn)斥道?!澳闾みM(jìn)預(yù)備院,絕對會被那群瘋丫頭劃花臉,想活命就離院長遠(yuǎn)點,知道么?”
離東亭遠(yuǎn)些?
桑衍不喜歡思考麻煩的事情,這幾個字她聽得懂,可不知道為什么,卻完全做不出任何回應(yīng)。
在那個冰冷的地方,所有的人,只是視她是一個容器,所有人關(guān)注的都只是裝在她身體的某樣?xùn)|西,似乎那才是她的本質(zhì)。他們對其滿意,對其恐懼,對其爆發(fā)出強烈的情感,卻都與桑衍無關(guān)。
而會思考的……仍舊活著的她,所在的地方,是空白到連死亡都沒有的世界,當(dāng)痛苦、悲傷、遺憾這些都無法得到的時候,死亡也只是個代號而已。
死亡并不可怕。
恐懼的是恐懼本身。
東亭看著的是原本的‘桑衍’,并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只是試圖把她帶回來,試圖為那片空白填上色彩。
東亭身上的溫度和任何事物都不同,是她所喜歡并且希望留在身邊的。這樣一個溫柔到連她都能感受到的人,一直一直牽著她的手的人……
“不要。”桑衍眸中的光亮暗淡下來,她冷冷盯住還在叫囂的少年,聲音低卻很清晰?!拔也灰!?p> 少年瞬間收聲,本來只是因為好奇來看看,順便再好心提醒對方一下的他,也被桑衍見鬼的態(tài)度惹怒了?!昂驮洪L走的那么近……本少爺也看你很不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話音未落,少年像模像樣的一拳就已經(jīng)近在咫尺,桑衍側(cè)身躲過,反手抓住少年的手腕,冰寒刺骨的火焰順勢欺身而上。
“桑衍!”
毫無氣息的諸神讓少年冷笑一聲,他余光瞥見因聽見爭吵出來查看的東亭二人,卻沒打算住手,命魂一轉(zhuǎn),被火焰覆蓋處透出了淡色的光芒,準(zhǔn)備先給這丫頭一個教訓(xùn)再說。
可諸神剛一動用,視線中的手臂便如同碎屑般被火焰吞噬了。
我的、我的手?少年眼睜睜看著空空蕩蕩的身側(cè),唇間一動吐出一口血來,他滿眼恐懼的不斷攻擊試圖擺脫那些火焰,可對方卻在他眼底生了根似的,望向哪兒,便是滔天的黑色。
而背靠著黑色焰火的桑衍,如同妖魔臨世,少年分明從她眼中看見了自己,此時正倒在地上,悄無聲息宛如一具尸體。
對了……我已經(jīng)死了。
少年重重躺倒在地。
“桑衍,停下?!睎|亭趕到桑衍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從外人的角度看,桑衍只是用火焰接觸到了少年手臂,然后就站在不遠(yuǎn)處盯著對方而已,而少年滿目驚惶的退了幾步,突然睜著眼倒下。
東亭親身感知過,知道對方所創(chuàng)造的‘我已死’的幻覺有多真實,恐怕少年此時已經(jīng)因為命魂震蕩,在恐懼中失去意識了。
宋凝蹲在少年身邊,手放在對方臉側(cè),稍稍松了口氣。
幸好桑衍沒有用全力,年紀(jì)又小能動用的力量不算很多,像少年這般強勁的命魂休息一晚就又能活蹦亂跳了,這次也只是吃了沒防備的虧,輸在了恐懼上,若真知根知底的對局,只要不叫她近身,勝負(fù)也未可知。
少年的拳法還是挺有力度的,桑衍躲了兩下,被拳風(fēng)波及的黑發(fā)亂七八糟歪在一邊,東亭見此,從懷中取出一條發(fā)帶,輕嘆了口氣,將其籠好,編成一束用發(fā)帶扎了起來。
“桑衍。”東亭輕輕喚她,見女孩終于從手下敗將身上挪開視線,才用溫和卻認(rèn)真的語氣告訴她?!耙院蟆灰p易動用諸神,知道么?”
會死。
剛想這么回答的桑衍張了張口,突然回身,望過路旁新栽的柳樹,和那之上歪著頭望她的黃襟鳥,鳥兒注意到她的目光,拍打翅膀飛出了她的視線。
于是她點點頭,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