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師爺連忙拱了拱手,賠著張皺褶縱橫的笑臉,道:“實在趕得不巧,八太爺他老人家不在鏢局,要不小人先……”
男子不耐煩地一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們是奉命前來送禮,這次的賀禮是白鶴白老英雄送來的,不過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師爺先行點收,白宗主等壽辰那天,再來喝龍八太爺?shù)木?!?p> 梅師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道:“哎呀呀!原來是白宗主,真是不好意思!兩位何不下馬來歇一歇腳,喝杯茶潤潤嗓子呢?”
這當(dāng)然只是一種場面話,他其實根本就不知道白宗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過,這一點并不稀奇。
武威鏢局只是龍八太爺無數(shù)事業(yè)中一小部分,他只是一小部分中的一名小管事,龍八太爺?shù)呐笥?,他又怎能個個都認(rèn)識?
那兩名藍(lán)衣漢子并沒有接受梅師爺?shù)倪@番盛意,他們不等梅師爺話說完,就一邊搖著頭,一邊撥轉(zhuǎn)馬頭走了。
直到兩名藍(lán)衣漢子去至十?dāng)?shù)丈外,梅師爺這才突然想起那騾車。
這世上,哪里有連騾車一起送的道理?
可是,來人已愈去愈遠(yuǎn),他即使喊破嗓門,對方也聽不到了。
鏢局中的總鏢頭,乃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開碑羅漢手岳不凡!
這時候,他正在后院陪兩位洛陽的客人喝茶聊天,聽小伙計報告,立刻趕了出來。
他問梅師爺?shù)溃骸斑??這一車壽禮是誰送的?”
梅師爺?shù)溃骸鞍Q?!?p> 岳不凡一愣,道:“白鶴?哪一個白鶴?”
梅師爺一時呆住了!
龍八太爺?shù)呐笥?,很多他自己不認(rèn)識,這并不奇怪,總鏢頭岳不凡卻是已跟隨龍八太爺十多年了,居然也不知道是哪位白鶴白宗主,豈非詭異至極?
岳不凡四處巡視了一番。又指著騾車道:“對了,這騾車上裝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梅師爺啞然,支吾道:“我...我還沒有看過。”
他說著話,連忙沖騾車跑了過去,伸手,掀開那幅紅布。紅布揭開,驚呼四起。
哇靠!這是什么禮物?
一口白皮厚板釘成的棺材!
棺材蓋上,一行紅漆大字浮現(xiàn)眼前:“龍傲巔,六十大壽!”
龍傲巔,正是龍八太爺?shù)拿M。
筆力蒼勁,旁邊另有一行小字:“屠龍殿贈上!”
白皮棺材,紅漆大字,在四月明媚的陽光下,看來令人毛骨悚然。
這口棺材,究竟是誰送來的?是誰,膽子這么肥,竟敢跟龍八太爺開這種天大的玩笑?
梅師爺愣在那里,面如土色,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
岳不凡的臉色沉了下來,冷冷道:“送禮的兩個家伙,是打哪邊走的?”
梅師爺顫巍巍地指著鎮(zhèn)北,“從那……那……那邊走的?!?p> 開碑羅漢手岳不凡不愧為老江湖,他朝鎮(zhèn)頭那邊溜了一眼,知道追已來不及,且亦無濟于事,于是擺手冷冰冰吩咐道:“趕緊蓋好,抬進來,我去稟報太爺!”
龍八太爺今天的興致特別好。因為老煙鬼沈浩昨天說到做到,最后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一名極其可怕的敵人,轉(zhuǎn)變?yōu)橐幻羁孔V的心腹。
昨天,沈浩趕去沉香酒館時,宇文不棄已離開甚久,他最后找到宇文不棄的地方,是鎮(zhèn)尾的一家小客棧。
當(dāng)時,宇文不棄正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似乎已經(jīng)有了幾分酒意。實際上,宇文不棄只不過比他早回到客棧一刻鐘罷了,也就是多抽一袋煙的功夫。
也許,正因為宇文不棄已有了幾分酒意的關(guān)系,結(jié)果雙方之間的談判,進行的非常融洽而順利。宇文不棄一共只提到兩個條件:第一:每月付月俸五百兩。第二:名義必須是正氣府大總管。
這兩個條件,沈浩統(tǒng)統(tǒng)代表龍八太爺,一口氣痛快的答應(yīng)下來。
一個月五百兩銀子,對于龍八太爺來說,不過是鴨子掉了一根毛而已。
至于宇文不棄毛遂自薦要當(dāng)正氣府的大總管,龍八太爺更是求之不得!他找上這位年輕的劍客,本來就是為了要壯壯自己的聲勢,即使宇文不棄沒有提出如此要求,大總管一職,無疑也不會旁落他人。
龍八太爺只是興致一來,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去一個地方逛逛。
那個地方便是——艷釵閣!
如今,他們就坐在艷釵閣后院一個高貴奢華的房間里,一桌極其豐盛的酒菜,三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姑娘!
三個姑娘的花名都很清新別致,各具特色,一個青梅,一個碧橙,一個白桃。
能坐在這樣一個房間里,叫上這么一桌好酒好菜,而且還這樣三名花姑娘相陪,在臥龍鎮(zhèn)上,只怕也只有龍八太爺這樣的絕頂大人物,才能夠辦得到。
如果換了別人,就是你有銀子要上這樣一桌酒菜,酒樓的管事也不見得就會給你這個房間;就算給了你這個房間,也不見得就會替你一下把這三名當(dāng)紅搖錢樹全找來;就算你指名非這三個姑娘不可,她們勉勉強強來了,也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老老實實歡歡喜喜從頭陪到底!
能叫艷釵閣的美娘子不端架子,不使小性子的客人,只有一個龍八太爺!
因為,龍八太爺是她們的衣食父母,在關(guān)洛道上混生活的人,人人都必須記牢一點,能讓他們有一碗飯吃的人不是他們自己,是龍八太爺!
龍八太爺?shù)木屏亢芎?,宇文不棄的酒量也不錯,相比較一下,沈浩的酒量就顯得稍微差了點。
不過,沈浩的酒量雖然差,今天的興致可不差。
白桃是個很懂得老人心理和需求的有經(jīng)驗的姑娘。
她知道一個像沈浩這種年紀(jì)的老人,既不會在女人身上付出太多的真情,也不會希望在女人身上獲得太多的熱情,這種老人,只要摟著一個溫柔標(biāo)致的女人,到處聞一聞摸一摸,瞧一瞧捏一捏,就很滿足了。
所以,她盡量坐得近些,讓他聞,讓他摸,讓他瞧,讓他捏,龍八太爺不能得罪,正氣府的軍師當(dāng)然也得罪不得。
她只是咬牙忍住那種酸麻的感覺,不笑出聲來,也就行了。
青梅和碧橙則忙著給大家添酒。
龍八太爺和宇文不棄這一老一少,以酒為媒,由淺入深,愈談愈投機,大有英雄識英雄,相見恨晚之意。
只可惜這種歡快的氣氛,并沒有維持到最后。
當(dāng)開碑羅漢手岳不凡匆匆闖入,說出鏢局門口發(fā)生的事故之后,房間里的氣氛,像是突然凝固了起來。
青梅,碧橙,白桃三個姑娘的花名,也一下變成了龍八太爺臉上神情變化最傳神的寫照。由青到綠,再到臉色煞白!
沈浩瞅了龍八太爺一眼,忽然發(fā)出一聲輕咳,望著那位局促不安的總鏢頭道:“岳總鏢頭鏢頭當(dāng)時為什么不帶人直接追下去?”
他這話當(dāng)然是替龍八太爺問的。
龍八太爺?shù)木埔?,似乎立刻醒了一樣,果然兩只牛眼一瞪,怒道:“臥靠!你丫的二皮蛋。為什么不帶人馬一并追拿嫌犯!”
岳不凡見龍八太爺臉色不對勁,心里“突突”的一慌,嘴邊本來醞釀好的一番解釋的話,一下竟給忘得干干凈凈,全都拋之腦后了。
哎呀!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不帶人去追呢?
他當(dāng)時本來覺得有很多理由不該那樣做,但如今仔細(xì)一想,忽又覺得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理由,可以作為他當(dāng)時不立即追下去的借口。
龍八太爺?shù)奶煜?,是?dāng)年憑著一對金鉤龍爪,自己一人出生入死殺出來的。
龍八太爺請他當(dāng)總鏢頭,也正是欣賞他過去在魔道無極殿混的一股狠勁。
如果龍八太爺認(rèn)為他當(dāng)時沒有立即帶人追下去,是因為他當(dāng)時缺乏這份勇氣,那么,他這個總鏢頭的寶座,就必須換個人坐了!
宇文不棄,靜靜地坐在一旁,這時他忽然淡淡道:“如果太爺不見怪,我倒很想替這位岳總鏢頭說幾句公道話。”
岳不凡闖蕩江湖數(shù)十年,當(dāng)然不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人。
他剛才一跨進門,眼見這個昨天還被龍八太爺恨之入骨的少年,今天竟成了龍八太爺?shù)淖腺F賓,心中雖然奇怪,但也想去細(xì)想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跟他從沒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竟然會在這種緊要關(guān)口上,不但不附從龍八太爺,反而出頭替他解圍!
他忍不住又朝宇文不棄望了一眼,眼光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龍八太爺若有所思,連忙轉(zhuǎn)過臉去,望著宇文不棄,饒有興趣地說道:“宇文大總管的意思是……”
宇文不棄不緊不慢的說道:“依我看來,我認(rèn)為岳總鏢頭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完全正確,毫無挑剔!”
龍八太爺?shù)溃骸按嗽捲踔v?”
宇文不棄道:“這件事,其實可以分兩方面來講。第一,對方東西送到,立即離去,顯然是有備而來。岳總鏢頭就是立刻追下去,也不一定就追得上,如果追不到,鬧的笑話只有更荒誕了?!?p> 龍八太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倒是說的不錯。
如果自己悻然收下棺材,不予對方理睬,可以表示自己雄偉的風(fēng)度;追趕若無結(jié)果,只有喪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
宇文不棄道:“第二,對方送來這口棺材,只是一種帶有恐嚇意味的警告,我們即使置之不理,對方也絕不會就此罷手!我們?nèi)粝肱宄Ψ绞钦l,只要沉住了氣,相信不需要多久,對方自然會露出狐貍尾巴來的?!?p> 龍八太爺非常欽佩,連連點頭道:“依宇文大總管的意思,這件事,是不是就這樣翻篇了不成?”
宇文不棄沉吟了片刻,才道:“錯!我覺得應(yīng)該先請白鶴他們幾位來一下,把這件事提出來大家商量商量,似乎比較妥當(dāng)?!?p> 龍八太爺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一拍桌子道:“不錯,他們兄弟幾個,最近這兩年來,一個個瞞著我,私下偷偷招兵買馬,顯然沒安好心,我看這事,準(zhǔn)是他們中哪一個搞的鬼!”
宇文不棄忽然微笑著轉(zhuǎn)向那三個姑娘道:“岳總鏢頭來了,你們不去張羅酒菜?”
三個姑娘識趣,一個個起身,笑靨如花,姍姍而去。
龍八太爺眼中不禁又露出贊許之色。
他等姑娘們離去之后,才拂須說道:“老夫的想法,宇文大總管是不是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