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語驚四座

　　明德殿內(nèi)，面對滿堂鴻儒的考校詰問，王晞從容以對，眼見李二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明顯，王晞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也漸漸的平復(fù)，言語間更加自信平和。

　　直到諫議大夫王圭問道：“既然鬼谷門中學(xué)問高深，為何自先秦以后，再也不顯世間？”

　　王晞?wù)砹讼伦约旱那榫w，語氣有些悲傷的道：“先師在云夢山傳道之初，本意是探索終結(jié)春秋戰(zhàn)亂之禍，可是兩代門人出山，最終換來了什么？

　　或為榮華富貴腐化而殘害同門，或為君王猜疑而不得不殘軀歸隱、或為兇徒歹毒之輩刺于市井、或功高蓋主而兔死狗烹！先師感世間浮華、功名利祿之誘惑，于學(xué)問研深不利，遂封閉山門，歸隱于云夢山清溪之地，潛心學(xué)問，以待天下有用之時！”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王晞刻意偽裝的哀傷情緒引來一片共鳴，坐在朝臣首位的老李綱認(rèn)同的不住點頭，諫議大夫王圭卻不為所動的道：“鬼谷口口聲聲都是終結(jié)亂世、救民水火，可似這般歸隱深山即便學(xué)問再高深，又談何救世？秦末諸侯起，魏晉胡賊猖，難道都不算有用之時？”

　　“不然！”王晞道：“鬼谷一門雖然歸隱，卻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天下，不斷引世間良才入我門下，每逢亂世，都有我鬼谷學(xué)問大成之先哲出山救世，興秦之尉繚子，旺漢之張子房，皆是我鬼谷門下！”

　　“呵！”王圭笑著諷刺道：“小子胡吹大氣，尉繚子師出何人史書所記不詳，但留候張良受黃石公傳書之事世人皆知，爾何敢邀名與你鬼谷門下！”

　　王晞呵呵一笑：“那敢問王大夫，黃石公師出何人？除此之外，何處有黃石公其他記載？”見王圭語塞不言，王晞又道：‘黃石公實乃我鬼谷一門秦末漢初之兵家先圣。且并非傳書而已，張良幼時便被黃石公隱姓埋名帶著身邊傳道，否則僅憑一部兵書，又何能成留候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名？”

　　李二看向王晞的眼神已經(jīng)有些掩飾不住的喜悅，撿到寶了！宿國公程咬金果然是朕的福將！當(dāng)年陣前歸唐助陣大敗王世充，玄武門力勸朕兵變奪權(quán)，如今又給送了一個千古大才！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墨者非攻，法家務(wù)實，黃老無為，諸子百家都曾有自己鮮明的主張與志向，不知而鬼谷一門以何言志？”李二興奮的問道。

　　來了！精心準(zhǔn)備的腹稿正堪其用！王晞龍行虎步，朗聲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鬼谷先師不忍黎民苦厄，生靈哀婉，曾于云夢山山門鑿石刻字，上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明德殿內(nèi)滿坐寂然，房杜相視駭然，溫彥博一臉神往，孔穎達皺眉望天，老李綱怔然當(dāng)場?????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好一個宏圖偉愿，即便古圣人也不過如此！

　　良久坐在最下首的孔穎達才嗤笑一聲，有些調(diào)笑道：“素聞鬼谷縱橫一道，向來善于虛言恫嚇、許愿空談，今日看來果不其然，儒家自前漢主政八百余年，一直為當(dāng)世唯一顯學(xué)，歷代名士兢兢業(yè)業(yè)，俯首案牘，鬼谷門下卻躲在深山合歌而奏嗎？

　　若如此，吾等不若去崇仁坊請幾位歌姬戲子來的方便悅耳！”

　　孔穎達的話引來高士廉、王圭等一陣哄笑，王晞面無表情走到孔穎達面前，直愣愣的盯著他，直看的孔穎達笑容斂去，有些不自然的道：“汝??汝欲何為？”

　　王晞?chuàng)u了搖頭，嘆聲道：“唉！難怪自孔圣去后，儒學(xué)支系顏氏、荀氏、子張、漆雕氏、仲良氏、樂正氏以及后來的左氏、谷梁、公羊等俱曾盛極一時，百花齊放卻獨缺孔家，緣來孔氏后人在日日與娼妓為伍，也難怪窮孔丘一生郁郁不得志，想必是孔氏家風(fēng)出了問題?。　?p>　　孔穎達豁然起身，臉色漲成青紅，指著王晞的手氣的顫抖不止，想要喝罵出聲，卻又有些怒不能言???

　　上首的侍中高士廉起身怒斥道：“豎子無知！何敢辱及圣人！”

　　王晞豁然轉(zhuǎn)身，厲聲斥道：“皓首腐儒！方才取笑我姓名者是你吧！某看你已然白發(fā)遮瓢、行將就木，不屑與將死之人計較，你倒真當(dāng)自己是什么道德鴻儒了？！

　　豈不知名諱乃是父母長輩所賜，你竟肆意侮辱于當(dāng)面，難道這就是你儒家稱頌的仁恕之道嗎？！你與這位孔丘后人還真是一丘之貉，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你儒家弟子還真是不善空談，身體力行??！”

　　王晞?wù)f完自覺罵順嘴有些失言了，但是箭已離弦、覆水難收啊！

　　好嘛，這話可算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儒家主政八百年，早已在士族間根深蒂固，房玄齡、杜如晦和孔穎達都是當(dāng)年親王府的十八學(xué)士，王圭、蕭禹、高士廉都是士林德高望重的名士鴻儒，在場哪個敢不自稱儒家弟子？

　　“豎子無知”

　　“狂言豎子??”

　　“放肆！”

　　眾人呵斥怒罵不絕于耳，場面一時混亂，尤其是王晞擺了一個肆無忌憚有本事你打我的德行之后，性情剛烈的蕭禹拿起茶杯就要砸過來，嚇得大太監(jiān)高輔誠急忙手忙腳亂的攔住他，在場唯有老李綱和李二饒有趣味的觀察著面不改色還敢挑釁的王晞。

　　李二笑吟吟的看著熱鬧，直到老王圭也開始擼著袖子站了起來，場面眼看就要不受控制，才板起臉來對王晞呵斥道：“今日乃學(xué)術(shù)之爭，何故辱及他人先祖！若有再犯朕決不輕饒！儒家自前漢主政以來，一直為歷代主流顯學(xué)，你為何如此看低，且一一道來！若敢信口胡言，朕可要重罰！”

　　李二的樣子裝的嚴(yán)厲，但是心思聰敏的杜如晦卻察覺到李二話里戶外都在維護者王晞，要知道辱人先祖，在這個時代尤甚殺人父母，而李二輕飄飄的就將方才之事揭了過去！當(dāng)下杜如晦與房玄齡對視一眼，二人心有靈犀，不復(fù)多言。

　　王晞向李二行了一禮：“臣敢不從命！”

　　王晞自信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仿佛找到了大學(xué)時候拿到演講比賽冠軍的感覺，朗聲開始了他的表演：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孔夫子的確偉大，他為千年華夏找到了思想中的康莊大道，孔孟之儒，最初不過仁孝禮義罷了，七十二賢不斷發(fā)展壯大儒家學(xué)說，但是在先秦百家爭鳴，儒家尚不能一家獨大！

　　直到儒家出了一個狠人叫董仲舒，將儒學(xué)比作仙子美人獻與漢武，儒家就開始變了，黃老當(dāng)政，便攻訐詆毀，墨家衰落，便趁勢打壓，斬草除根！法家示弱，便吞為已用，直到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儒家開始一家獨大，到這里儒家還是積極的，雖對諸子百家其他流派頗有不公，但是兼并法家后的儒家確實是國朝穩(wěn)定最好的選擇，而最重要的是漢武雄才大略，用儒家而非為儒家所用！

　　直到王莽篡漢后，光武中興，號稱耕讀傳家的儒門世家開始興起，東漢二百余年，世家相互聯(lián)姻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他們在朝堂上互相攻訐，在州府縣郡兼并田畝，最終導(dǎo)致他們的后代永遠(yuǎn)在作官，他們的門生遍布天下，逼的漢天子不得不借重宦官和外戚來維護朝綱穩(wěn)定！

　　先師曾經(jīng)說過，我中國之百姓是天下最純良和善的百姓，只要還有一口吃的，他們寧愿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泥土里乞食也絕不會拿起刀槍造反，然而漢末黃巾暴起，席卷天下，幾欲顛覆漢室！何也？只因他們再也無田地可種，亦無粟米可食！而世家大族把持朝政，手中還握有天下八成的田畝，朝中有人做官又可減免稅賦，如此，國家無稅賦收入，百姓無粟米可食！因何不亡？！”

　　滿堂的朱紫，有李綱這樣的鴻儒，有房杜這樣的重臣，有高士廉這樣的貴戚，聞聽王晞之言卻都默然不語，若有所思。

　　王晞又走向孔穎達，看著他道：“曲阜縣男、當(dāng)朝給事中孔穎達孔先生，我且問你，如今曲阜周邊可還有非你孔家之田畝？！”

　　一言既出，孔穎達臉色煞白，大冬日間額頭冷汗傾下，顫顫巍巍的跪到大殿中央：“陛下???”

　　其實這本也怪不得孔穎達，孔家為孔圣后人，歷朝歷代的重點保護對象，千年傳承，如今的孔家不論是人數(shù)還是資產(chǎn)都是龐然大物，這早已不是他孔穎達一個人能決定的！

　　然而王晞隨后的一番話卻令孔穎達肝膽欲裂，王晞看著李二緩緩道：“自北魏孝文帝以均田制富強一時，歷朝皆延用此政，我大唐也在用，又以均田制為基征租庸調(diào)，行府兵制。

　　可陛下想過沒有，我大唐那么多的世家，都說家財萬貫不如良田百畝，世家望族分布在大唐的州府郡縣，他們利用自己廣闊的人脈與稱霸一方的聲望不斷的兼并田畝，或許一百年，或許二百年，土地兼并將會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屆時朝廷無稅賦可收，府兵無兵可調(diào)，而天下郡縣卻滿是饑腸轆轆、易子而食的百姓饑民，又一個東漢末年，開始了????”

　　李二豁然起身，房杜二人面色駭然，李綱眉頭緊皺，其余重臣盡皆色變，孔穎達伏在地上惶恐的叩首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