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明和老李聊了一晚。
唐果和唐云朵奶奶因為父親自殺，三年前就已悲痛過世。老李嘆氣，說，善良的老人，他見過幾面，對唐果云朵很好。
所以真是孤苦無依了。老李下結(jié)論，補充說，自己這邊的兄弟姐妹，來往寡淡，幾乎沒什么親情。
“所以你看，這次來了幾個人，蹭吃蹭喝，出力的也沒多少。讓他們帶兩個小家伙，拿個監(jiān)護權(quán)，沒人愿意?！崩侠羁嘈Γ凹依锊缓?，從小就這樣。我呆在這里沒意思，二十歲就走了?！?p> 他把煙頭掐滅，回頭看靈堂燭火，說：“梅梅小時候和我挺親的，大哥三妹不和她玩，她總跟在我后面。長大后……”他眼眶濕潤，嘆氣，又拿出一支煙：“不說了。”
既明沉默會，說：“你就這么信我。”
老李抬頭看他，指自己雙眼：“混了那么些年，本事沒多少，眼力還是有?！?p> 他頓一頓，說：“你是個體面人?！?p> 既明不說話，只是笑。
老李說：“你要是愿意管管她們，照顧下，就太好了。”
既明不答，過了一會，說：“我小時候，那時還隨我爹住在城西山青路?！?p> 他想了想：“沒少挨打。我媽對我挺好，可惜死得早?！?p> 老李聽著。
既明說：“我也記得不清，年紀小嘛。那時候都住街邊房子，前面開店，后面住人?！彼葎澫?。
“有時半夜回來，他發(fā)酒瘋厲害。我怕被打，就逃到廁所把門反鎖了。四歲，有次遇到個小妹妹，鄰居家的。就住在隔壁，隔了面墻，在哭?！?p> “墻薄啊，隔板木頭，聲音響亮。她是父母吵架，經(jīng)常半夜打起來，三天兩頭，沒完沒了。我們街上都知道?！?p> “一來二去就聊上了?！?p> 既明笑，點了支煙，記憶里模糊的形象，小圓臉，臟臟的，冬天凍得通紅。羊角辮，有些蓬松。
“沒啥故事，街上碰到過幾次，打招呼都別扭。人生低谷聊兩句，我還悄悄撬了個洞和她對著說話，想起來挺浪漫。隔兩天就被發(fā)現(xiàn)了，人家找上門，老酒鬼揍了我一頓。后來，后來她搬走了。沒過多久呢，我也走了?！?p> 既明看著煙頭發(fā)呆：“今天就想到了這事這人了?？吹剿齻儭！?p> 老李拍拍既明肩。
既明繼續(xù)抽煙：“體面人這說法挺好?！?p> 到第二天清晨，老李得走了，去了趟附近的廉價旅館拿了行李，回來拜了拜。
老李說：“不必告訴她們了?！?p> 既明送他到門口，老李和既明短暫爭奪下，還是既明付了計程車錢。他最后看看既明，欲言又止，說：“常聯(lián)系?！?p> 既明看著他上了計程車遠去，揮揮手，轉(zhuǎn)身回去。
回去坐了一會，遇到社區(qū)工作人員，溝通后既明準備整理祭臺照片，統(tǒng)一帶到家里去。
先出門看天氣，灰藍灰藍，雨停了，空氣濕潤，日頭未出，竟有些涼爽。
想了想，既明去買了早點，清粥、醬菜、水煮蛋、熱騰騰的餛飩。
就這么上樓敲門。聽到拖鞋聲，開門的是唐果，浮腫雙眼，散著不長的頭發(fā)，臉色還是白，神色萎靡，穿著昨天夜里那一身?？吹绞羌让鳎笸?，讓他進來。
既明一邊脫鞋一邊說：“昨天睡沙發(fā)了？”
唐果拿著拖鞋過來，低頭：“嗯…到家就困，就…在客廳睡著了?！?p> 既明穿了拖鞋，進屋，輕放早點，又放下其他事物到靠北墻的桌上：“刷牙洗臉，吃個早飯?！?p> 唐果搖頭：“沒什么胃口。”上來要幫著既明拾掇。
既明攔住，看看唐果。
唐果后退一步，不自在地問：“怎么了？”
既明：“臟兮兮的。”
唐果臉紅，低頭抹臉問：“哪里啊?！?p> 既明說：“洗臉才會干凈?！敝钢秆劢恰?p> 唐果抹抹眼角：“沒有啊?！边€是悄悄往衛(wèi)生間挪過去了。
既明心里笑，繼續(xù)整理祭臺，擺好了，點上蠟燭。然后四處看了看，把早點拿到廚房餐桌上，順便給熱水壺加水：“小朵呢？”
唐果刷牙，含糊說：“剛看了，還睡著呢。”
既明說：“讓她睡著。你舒服點沒？”
唐果吐了漱口水，看看鏡子：“好多了。”
既明搖頭：“看你臉色沒怎么好。頭暈?zāi)?？?p> 唐果看看鏡子中自己虛弱慘白的臉，說：“有一點點?！?p> 既明說：“走兩步我看看？”
唐果說：“要賣拐啊?！?p> 既明說：“還好，還有精神。來吃點，清粥小菜，總要吃點的?！?p> 唐果點頭，慢慢走過來，在餐桌邊坐下。
既明瞥了眼，說：“今天還得打下吊針?！?p> 唐果裝淡然，說：“嗯?！?p> 既明看她臉色：“年輕人了，不會怕吧？”
唐果反問：“怕什么？”
既明倒了杯溫水給唐果，然后拿了大碗小碗和勺子，在她對面坐下。唐果已經(jīng)解開袋子：“多少錢？”
既明正附身端自己的粥，抬頭看她。
唐果說：“要算清的。還有昨天的飯錢，還有醫(yī)藥費?！?p> 既明說：“你有錢嗎？”
唐果說：“現(xiàn)在沒有?！?p> 既明說：“那記著。”
唐果放下勺子要去拿紙和筆。
既明攔?。骸跋瘸燥垺！?p> 看了看唐果，說：“耿直?！?p> 正好小朵醒了，揉著眼睛惺忪走出來，啞著聲音叫姐姐，看到既明也在，又叫了聲哥哥。
既明應(yīng)了聲，讓她去洗漱，點點餐桌上的餛飩：“熱著呢，給你買的?！?p> 小朵洗漱完，坐在餐桌上吃起早飯。三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聽說老李走了，唐果微微低頭，湯勺攪了攪粥，說：“這段時間麻煩舅舅了?！?p> 唐果在市一中讀書，成績屬于拔尖，小朵上的小學(xué)就在這片學(xué)區(qū)，白云小學(xué)，兩人都請了假，唐果也沒和班主任說幾天，畢竟前幾日也不知未來怎么辦。
既明和唐果小朵商量了下，小朵聽說既明要當(dāng)監(jiān)護人了，近幾日就去辦流程，反正也不太懂，只是知道以后既明會照顧她們，突然開心起來，在一旁抿著嘴笑。
唐果也不知為什么小朵看到這個陌生人會這么親切，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竟然也是有些期待。
很奇怪欸。她心里想。
三人用餐完，既明洗了碗筷：“要去醫(yī)院打吊針了，準備下?！?p> 在外頭無所事事張望的唐果嗯了一聲。
出門時唐果穿了件米白短袖，和昨天一樣扎了隨意松散的短馬尾。下身牛仔褲，帆布鞋，整潔的樣式，多少透出穿用過度之感，但是因為長相清麗，因而顯出樸素的味道。
小朵穿了條小裙子，胸口印著卡通叮當(dāng)貓，簡單的洞洞鞋，跟在唐果身后上了既明的車。
姐妹倆過得清苦，且不說衣物，隨身的用具，房間的裝飾，單單看她們單薄纖細的身形和蒼白的臉色，就知道日子有些艱辛。
既明偷眼看唐果，心里贊嘆她的樣貌和氣質(zhì)。簡單形容，就像是一聲輕柔的悠長嘆息。
把車轉(zhuǎn)了彎，出了小區(qū)，就進了林蔭大道。兩旁是高大的行道樹，斑駁樹影開始在唐果臉上滑過。濕意過去，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
真是好天氣，唐果半開車窗。微風(fēng)撫上臉龐，帶著一點點熱度，更多是涼意。昨日殘余的虛弱和頭暈緩解了，唐果享受春天殘余下來懶洋洋的愜意。
身邊的小朵百無聊賴地打哈欠，搖晃西瓜頭：“好像又困啦?！?p> 到了醫(yī)院，既明把車一停，三人走去門診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