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寧贊善,你是怎么評判鄭伯和共叔段之間的是非曲折的?”
寧硯泠想了想,道:“回陛下,微臣愚見,鄭伯與共叔段皆無錯。”
楚皇冷冷道:“那是何人錯了?”
寧硯泠道:“請陛下恕臣妄言?!?p> 楚皇道:“朕恕你無罪,你說罷?!?p> 寧硯泠稍稍抬起頭,道:“臣以為,錯在武姜?!?p> 楚皇道:“武姜何錯之有?”
寧硯泠道:“武姜身為鄭伯與共叔段之母,卻沒有教他們兄弟和睦。而且武姜僅憑自己的喜惡就疏遠(yuǎn)鄭伯,寵溺共叔段。正是她對共叔段的過分寵溺,造成了共叔段恃寵而驕,甚至肖想王位。子不教,乃父母之過,共叔段也許有錯,但是錯的根源在武姜那兒吶?!?p> 寧硯泠一口氣說完,然后便低下了頭,不再說話。周圍靜得可怕,小春子和綠袖只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凌宜公主也沒有說話。
良久,只聽楚皇道:“起來罷?!倍笥謱α枰斯鞯溃骸懊魞?,你有寧贊善在你身邊,應(yīng)該好好讀書才是?!?p> 寧硯泠在地上跪得久了,綠袖忙上來攙扶。寧硯泠道:“謝陛下?!背蕝s道要去上朝,便帶著小春子走了?;秀遍g,寧硯泠似乎聽到他嘆了口氣。
等他們的身影走遠(yuǎn)了,寧硯泠心中那緊繃著的弦仿佛一下子送了下來,她悄悄送了口氣。但是她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到底有沒有冒犯這個年輕的君王。她更擔(dān)心,萬一自己惹惱了楚皇,是否會對她的父親產(chǎn)生影響??墒?,剛剛的局面太尷尬了,前一刻太后才發(fā)作過楚皇,她那厚此薄彼的樣子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后一刻,楚皇就要她講鄭伯與共叔段孰是孰非,她不敢隨意搪塞,又害怕說實話會讓楚皇覺得她在影射他們母子。自古君心難測,好在這一關(guān)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寧硯泠一路伴著公主到了書房,很快太后便差人來送吃食。寧硯泠去迎,來的竟然是李公公。
凌宜公主見了,道:“母后送什么吃的來了?”
李公公笑得一臉慈祥,道:“剛熬的好杏酪,還有糍粑,都是公主愛吃的?!?p> 寧硯泠正聽李公公說著,冷不防一眼瞥到綠袖在沖自己使眼色,她方才悟過來,忙接過食盒,一樣一樣擺出來。
除了李公公說的杏酪、糍粑,還有幾樣其他的吃食,竟然還有蘇杭的金團(tuán)。看到家鄉(xiāng)味,寧硯泠不禁愣了愣。公主問道:“這金團(tuán)是什么餡兒的?”李公公答,蘿卜肉泥。凌宜公主皺了皺鼻子,說:“大清早兒的,誰吃這個,一股味道?!崩罟剐χ鴮髡f:“公主不吃,不如賞了寧贊善罷,老奴記得寧贊善出生姑蘇?!惫髌娴溃骸百澤瞥錾懦枪锰K?”寧硯泠忙道:“回公主的話,臣父時任蘇州府推官,臣確出生于姑蘇。”
公主便將金團(tuán)賞了寧硯泠,寧硯泠忙道謝?;仡^先服侍了公主用膳,兮紫正好帶著小丫鬟過來,待她們伺候公主凈了手面。寧硯泠又收拾了食盒,方才匆忙就著茶水咽了兩個金團(tuán),這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味,難得雖是難得,卻勾起了思鄉(xiāng)情,一時竟覺得胸口哽得慌。
李公公一直在一旁兒等著,看寧硯泠吃得差不多了,便叫小太監(jiān)接了食盒,道:“老奴告退了?!惫鞯溃骸坝袆诶罟?,兮紫,送李公公出去?!?p> 李公公卻道:“老奴斗膽,求寧贊善送一送。”公主倒也不以為然,點點頭,寧硯泠只好跟著李公公出去了。
出了門沒幾步,李公公便打發(fā)小太監(jiān)先回去,自己則和寧硯泠慢慢地走著。寧硯泠昨晚一場高燒,更與橙心秉燭夜談,回憶起童年好友陸孟來,加之劉一保下落不明,又得知顧菡明已死,幾重打擊之下,竟一時忘記了在采買行被李公公撞破之事。方才見著他才想起來,這時候著急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明知李公公單要她相送,必是要說昨日之事,心里只在權(quán)衡是和盤托出好還是胡亂應(yīng)付好。
正想著,李公公卻開口了,他問寧硯泠道:“寧贊善,今個兒公主殿下心情好,你知道為什么嗎?”
寧硯泠一愣,忙道不知,還望公公指教。
李公公笑道:“昨個兒采買行買到了公主殿下心悅的小玩物,殿下是要高興個幾天的。”
寧硯泠聽到“采買行”三個字,心下不由得一緊。李公公接著道:“咱家昨個兒親自去采買行看他們買得好,才準(zhǔn)他們往這殿里送?!?p> 他看著寧硯泠,瞇起眼睛道:“寧贊善,你可有什么想說的?”
寧硯泠聽到這里,已知躲不過,便在心里一跺腳,直接道:“李公公,昨個兒是我不好——”
“非也!”她剛開了頭,卻被李公公攔住了話頭,“咱家說這事,是想讓寧贊善知道,
咱家昨天去了采買行這事,只有咱家自己說的份,旁人聽的份。斷沒有被人瞧見再四處去胡的份兒,懂了嗎?”
寧硯泠突然福至心靈,她心領(lǐng)神會道:“公公說得極是。”
李公公聽了,笑道:“寧贊善是聰明人,太后娘娘喜歡的就是寧贊善的這點兒聰明勁兒。聰明人,是不會辦蠢事的,寧贊善,你說對不對?”
寧硯泠道:“多謝公公提醒?!?p> 李公公道:“這會兒子也差不多了,寧贊善快些兒回去陪公主讀書罷,不必送了?!闭f罷,徑自走了。
寧硯泠目送李公公走遠(yuǎn),方才心里明白李公公是有意替自己遮掩,現(xiàn)在卻又一團(tuán)糊涂,不知李公公為何要替自己遮掩。李公公的意思很明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不會主動去告發(fā)的,他只要自己有個把柄捏在他手里罷了。寧硯泠想自己是沒有什么利用價值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朝堂上的事,與父親有關(guān)的事,只是不知這李公公究竟是敵是友。
她站定想了會兒,方覺立得有些久了,正往回走呢,只見綠袖正一路過來。等到了面前,她還未開口,綠袖先道:“我的姐姐,怎么去了這么一會兒!顧大人來了,見你不在正發(fā)脾氣呢!”
寧硯泠一聽,忙加快了腳步,只是不知一會兒見到顧子白又要受什么樣的責(z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