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翳泉離去的那一刻,這座縱橫百丈方圓的湖面上,就仿佛有陣狂風(fēng)刮過般,一道道波紋蕩漾而起。
周圍樁墻外的密林中,密集的鳥群也驚飛沖起,四散離開。
原本當(dāng)空正午的媚陽、也很快被周圍的白云擋住,遮天蔽日之間,使得下邊普照的一切逐漸轉(zhuǎn)變得陰涼了許多。
不久,湖面、林葉、鳥叫聲皆平靜了下來。
一具缺了顱骨的漆黑骷髏從湖底浮了上來,靜靜地漂在湖面上。
……
“結(jié)束了?!?p> 毒沼前,黑翳瑯撫頷自語著,轉(zhuǎn)看向北、臉上已浮現(xiàn)出了一抹微笑。
話音剛落,正在旁照看勞仁關(guān)與秦蕙的七名士兵便紛紛看向了他來,疑惑了剎那。
“本王感應(yīng)到,李蒼榮已死,父皇勝了?!?p> 黑翳瑯笑著、轉(zhuǎn)身朝向士兵們道,“盡管早在意料之中,不過…起初也是怕那李蒼榮有什么埋伏或是底牌,才如此謹(jǐn)慎…哎!就是可惜呀,這場不亞于‘武胤決戰(zhàn)’的大戰(zhàn),我這個作為兒子的,竟沒能親眼見到…”
“皇上的武功,殺那李蒼榮,哪還需謹(jǐn)慎什么呢!”
“是啊王爺,區(qū)區(qū)一個李蒼榮…”
士兵們聞聲,各個也皆是頓時恍然、旋即喜笑顏開,仿佛李蒼榮一死,于他們而言,這場征途便結(jié)束了。
“那也不能這樣說?!?p> 黑翳瑯搖搖頭道,“即便靈神尺被奪,父皇一場大戰(zhàn)下來,也仍耗費了許久時間與精力…若那東西尚在李蒼榮手中,再加那兩把寶劍,勝負(fù)可還真不一定?!?p> 眾士兵們隨即沉默。
這時,一名士兵開口問道:“王爺,那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嗯…”
黑翳瑯撫頷沉默片刻、隨后開口道,“你等帶上這二人,現(xiàn)在啟程向西進(jìn)發(fā)吧,本王就先行一步,去將剛才派出的四人尋回。至于父皇…此刻應(yīng)是會帶著李蒼榮的人頭,去逼迫五毒堂余眾投降了。待他那邊解決清楚了,咱們鴆毒林的征程便可算了結(jié)了?!?p> “是,王爺!”
眾士兵紛紛作揖以應(yīng),隨后,便有一名士兵走去,將昏迷的秦蕙抱了起來。
而后,則有三名士兵將戴大枷鐐、依舊瘋癲著的勞仁關(guān)攙扶起,押著他準(zhǔn)備啟程。
“好?!?p> 黑翳瑯點頭應(yīng)罷,便轉(zhuǎn)身過去,對著眼前的空地運功、施展起了傳移之術(shù),片刻,便有一道金色光柱出現(xiàn)。
隨著黑翳瑯走入其中,整道光柱及其人便皆迅速消散不見了。
最后,七名士兵帶上勞仁關(guān)、秦蕙二人啟程,開始上路、繼續(xù)向西進(jìn)發(fā)了。
……
與此同時,毒沼西北數(shù)十里。
五毒堂外圍某處,出籬墻后的邊緣不遠(yuǎn)。
清風(fēng)呼呼地刮著,空蕩的竹林間,一株株高聳直立的高竹在隨風(fēng)擺動。
林間,有一道披散著及背長發(fā),神態(tài)疲憊、身形消瘦,穿著臟兮兮的布衣、挎背著包袱,脖頸上纏有繃布的少年人影。正一邊拄著根樹枝,一邊拖著沉重且踉蹌的步伐移動著…
他的腳踝上還系有鐵鐐,但其間連接的鐵鏈已被砍斷,在他步子的拖動下、摩擦著地面…
正是剛才被唐宜放了后,獨自走出五毒堂來了的呂白。
在被亂發(fā)遮住的臉上,那空洞且絕望的眼神依稀可見,即便此時的他已是虛弱不堪,但仍舊在堅定向前。
片刻,只聞嗡地一聲響起,一道烏黑色光球凝聚成旋渦、在他眼前數(shù)丈之外的空地上憑空顯現(xiàn)——
見到這一幕,呂白登時是抬起頭、兩眼瞪大,不一會,即雙膝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看著眼前的傳移之陣,他的眼神中已只剩絕望。
不久,只見傳移之陣中有道人影踏了出來,卻與他平常所見的并非同一人,此人穿著長靴、小腿有護(hù)具,從褲子到上衣雖是一襲潔白的長衫、但卻染滿了鮮血,散發(fā)著腥臭的鐵味。
兩手小臂間也有護(hù)具,右手則同時拿著兩把六尺長劍,一把是棕褐色劍柄、劍格與劍刃仿佛成個‘山’字的塢柳劍,而另一把…
則是父親的青蓮劍!
身形高大魁梧、眉目間仿佛自帶著一種威武的氣質(zhì)…
隨著此人完全踏出來、立足于地,他身后的傳移之陣也隨之嘩地一聲消散了,呂白也在這時再向上抬望、看到了他的面貌:
一頭飄長及腰的雪白長發(fā),一副莊嚴(yán)肅穆中帶著些許慈祥和藹的老者面相…
正是當(dāng)今圣上,黑翳泉!
與半年前在京城見圣上時已完全不同,此刻的圣上,已是一副神采奕奕、精氣神俱佳,看起來不過六十出頭、完全不再有病痛的模樣。
看到這呂白便已猜到,應(yīng)是伊寧他們已找到藥材、治好了圣上,而后請他老人家進(jìn)林子里來了。
但此刻,更吸引他目光的,還是圣上的左手當(dāng)中懷抱著的,一顆看似才被切下不久、還在淌血的頭顱,那枯瘦如柴的臉龐與凸出的雙眼,如此特殊顯眼的五官外貌、他呂白更是熟悉無比…
正是陰四龍之首、此地的五毒祖師——李蒼榮。
見李蒼榮已慘死,呂白正想咧嘴笑開,但看到是死在圣上手中時,他又仿佛是瞬間想起了什么,咧開一半的笑容迅速收住。
“圣…上…”
呂白右腿抬起,撐著樹枝拄地、想撐盡全力站起身來,卻是實在難以做到…
他那恍惚游離著的眼神看向前方,不知是在看著圣上的臉、還是他手上的青蓮劍。
“…呂白?!?p> 盡管許久不見、對方也變化頗大,黑翳泉也仍一眼即認(rèn)出了他來、微笑應(yīng)道,“…看不出來呀,你小子還真是個騙術(shù)高手。瞞過你伙伴們就不說了,就連朕也被你騙過去了?!?p> 呂白低下頭,沉默著沒有回應(yīng)。
黑翳泉問道:“你在此地困如此之久,密旨沒有被搜去嗎?”
呂白應(yīng)道:“…沒有。”
“哦?為何?”
黑翳泉疑惑,“按理說,若見了那密旨,李蒼榮應(yīng)當(dāng)立即殺你滅口了才是?!闭f著低頭看了看懷里的李蒼榮頭顱、嗤笑道,“該不會是…就連這家伙,都被你騙了吧?”
“圣上既知,又何必再問…”
呂白搖搖頭、艱難地嗤笑道,“我這一路來,確有許多隱瞞,但從未欺騙過任何人。那時在京城,與圣上講的也都是真話,只是…未完全講清楚罷了?!?p> “這說法有點兒意思?!?p> 黑翳泉咧嘴笑道,“看來不止是伊寧,你小子…也算是個人才呢,只不過…不是在武功上罷了?!?p> 呂白無奈笑應(yīng)。
“哎!罷了——”
黑翳泉仰天長嘆了一聲后,便轉(zhuǎn)看向呂白、笑說道,“既如此,那你將密旨還來吧,就當(dāng)朕撤銷了,你也不必再往下走了。”
呂白聽著抬起頭,看向圣上、兩眼微微瞇起。
“怎么,這還不情愿嗎?”
黑翳泉嗤笑道,“八龍杰已死了三個,剩下五個你也都見過了,加上你本來也不曾想遵旨行事,即便你遵旨,你也說不動他們、打不過他們,那你留著它…有何意義呢?”
“三個?”
呂白疑惑,“除李蒼榮與許闡是,還有誰死了?”
“三途鼓的‘張北寰’啊?!?p> 黑翳泉應(yīng)道,“他六年前在宮城過世了,他的三途鼓…也早就下落不明了?!?p> “這…”
呂白聽罷,神情間頓時有些黯然失色。
隨即,他看向圣上,眉頭一蹙、開口問道:“不對…圣上既然早就知道,為何還在密旨中,將八人名字都寫上呢?”
“不不不?!?p> 黑翳泉搖搖頭,“朕此前并不知,是前不久去宮城一趟得知的?!?p> “…好吧?!?p> 呂白應(yīng)罷,便繼續(xù)使力,最后,終于得以在圣上面前、艱難地站起了身來,但依然是免不了、要迅速靠到一旁的一顆高竹邊去扶住。接著,便見他脫下包袱,伸手從中掏出來了那封手掌大小的,外封正反面皆是明黃色、仿佛能發(fā)光般的折子。
隨后,他看向圣上,卻沒有直接將折子遞過去,而是眉頭再度蹙起…
“喲?”
黑翳泉見狀笑問,“你在猶豫什么?”
“…圣上。”
呂白額上淌著冷汗,皺眉開口道,“請恕呂白斗膽,您的手上,也有一件本不該屬于您的東西,請您與白…交換?!?p> “哈哈!想要回去就直說嘛,朕又不貪你的?!?p> 黑翳泉聽罷大笑,隨即將塢柳劍轉(zhuǎn)由左手拿住后,青蓮劍在右手、直接任其往前一拋,當(dāng)啷一聲,便掉落到了呂白面前的地上。
“呵呵…”
呂白俯下身來,一邊將青蓮劍撿起、一邊嗤笑應(yīng)道,“若是不貪,又為何在密旨里,加上八把兵器的名字呢…”
隨即,便見呂白撐著青蓮劍拄地,站起身來、也如圣上般,將另一只手中的明黃折子拋了出去——
數(shù)丈之外,黑翳泉伸出右手,啪地一聲便接住了呂白還回來的‘密旨’,而后看也不看、直接將其收進(jìn)了衽間。
并且隨后,繼續(xù)用右手握住塢柳劍。
這時,又見呂白開口問道:“撤回密旨,是代表撤銷對我爹他們的通緝了嗎?”
“當(dāng)然不是?!?p> 黑翳泉當(dāng)即否認(rèn)道,“只是此事不再交由你做而已,偌大的天下,有的是人替朕做?;蛘?,朕自己上也行?!?p> 呂白頓覺不妙、疑惑問道:“那…由誰做?伊寧嗎?”
“這你就無需操心了,朕自有安排。”
黑翳泉冷漠道,“再說,以他目前的武功,要做也尚且太早,不過呢…你可得注意一點了。他這個天才,朕絕不會放手,而你又想盡孝,若是…要與朕作對的話,安上個反賊的名頭,那你們二人之間…呵呵,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明白?!?p> 呂白應(yīng)著,逐漸低下了頭來。
“那你覺得…你該如何做呢?”
黑翳泉說著,將塢柳劍插在地上,又將李蒼榮的頭顱插在了塢柳劍的劍柄的尾鐏處,盤起兩手、站在原地,右腳連連輕踏地面,微笑看向呂白,等待著他的回答。
“唉…”
在沉默許久后,呂白長嘆一聲,終于開口道,“青蓮劍在我手,我父親早已退隱江湖、獨自一人居住。四王爺府又有諸多高手在,他對圣上已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了。”
“但他畢竟還是通緝犯。”
黑翳泉冷漠應(yīng)道,“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一天沒有撤銷通緝、沒有發(fā)出過大赦令,那么朝廷的通緝告示、就不會放過他,朕也就不會放過他。他再年邁也無處可逃,就如這李蒼榮一樣?!?p> “這個…呂白知道?!?p> 呂白應(yīng)道,“就當(dāng)是‘父債子還’吧,白愿攜青蓮劍,填補大內(nèi)侍衛(wèi)的空缺,與伊寧一道為圣上效力。只要不再是去為難剩下的龍杰們,白可以遵從圣上的任何吩咐?!?p> “你倒是挺會打算盤的!”
黑翳泉撫須嗤笑道,“還想加入大內(nèi)…你知道就憑你的功夫,連皇城的門衛(wèi)…也做不得嗎?”
呂白一聽頓時沉默。
“你們這幫人,若論武功,其實唯有伊寧可以加入大內(nèi)?!?p> 黑翳泉撫須道,“武浩與安雅,論尋藥破案之功勞,也可以來。但是你,還有那大個子姓勞的,唯有你二人不行。”
“那…”
呂白隨即微微抬起頭來,“圣上這話,是打定主意…要逼白成反,要與伙伴們恩義不復(fù)、從此陌路了嗎?”
“哈哈,說這么嚴(yán)重做什么呢!”
黑翳泉大笑道,“朕多少年前便說過了,只想讓你爹死而已,這青蓮劍,你要拿就拿著便是…至于究竟該如何抉擇,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黑翳泉便右手摘起身邊李蒼榮的頭顱,在手中甩了甩——
那亂發(fā)夾雜著尚未流干的黏稠血塊、以及零星蒼白的碎骨粒,從那脖頸斷面的幾個窟窿中飆出,甚至都濺灑到了數(shù)丈外的呂白身上。
“李蒼榮已殺,朕要去逼服五毒堂余眾了。”
黑翳泉神色平靜下來道,“你的伙伴們都在,過一會即可與朕在五毒堂中匯合,你也一起來吧!不然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再往前走一段路,隨便遇到個五毒堂弟子、或是狼蟲野獸,也得命喪當(dāng)場了。”
說罷,黑翳泉便拔出并拿住塢柳劍、將李蒼榮的頭顱抱在懷中,隨后,用左手在原地運功施起法來…
嗡——
烏黑色的光球憑空顯現(xiàn),在扭轉(zhuǎn)著間逐漸凝聚成了漩渦,片刻,一道直通五毒堂內(nèi)部的傳移之陣,便完整成形了。
黑翳泉抬腳邁步,踏入其中,嘩地一聲即消失。
而呂白在數(shù)丈外,背著包袱、扶著竹子,手持青蓮劍,見到這傳移之陣后,是猶豫、遲疑了許久。
最后,他仍長嘆一聲罷后,以劍拄地,艱難地邁著步子、朝那陣術(shù)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