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江湖…嗎?”
被韓梅拉扯著、在沈家兵器鋪琳瑯滿目的‘城樓’中逛著,王伊寧卻唯獨心中念起這三個字來。
離開白蟒山、出去見見那浩瀚精彩的天下,一直是他的心愿。
待在山里的這些年,他過得并不順心。
每時每刻在山中穿行,無論是攜了滿當當?shù)墨C物、錢貨,還是到家族學(xué)堂外邊湊耳朵聽一聽,還是在自己家小院里僅僅是練功…但凡見到那些所謂的‘同族’還有‘兄弟姐妹’,他們帶給他的,永遠只有妒羨、嫉恨的眼神。永遠在時刻竊竊私語,故意講些他王伊寧的壞話。
更別說那個‘堂伯’族長,家族里有些什么事、亦或是什么東西,永遠都要將王伊寧隔開,仿佛他并不姓‘王’一般。
可是除了這一身筋骨,這生來無法注定、無法選擇之事,他王伊寧似乎并沒有多獲得些什么。
父親無權(quán)無勢、只是個樸實的老獵戶。心無大志,即便得了個這般天才的兒子也無什么大的圖謀,只求在這白山灣里…安度余生。
母親更是早逝,他連未曾記得見過。
他并沒有做錯什么,至少他所擁有的…至今都不是他所能選的,那么為何,就要遭到這‘區(qū)別的對待’呢?
呵呵,若是父親愿意,他也早帶著父親、離開白蟒山這是非之地去了。連這座江山的主人——黑翳陛下,六年前都親自勸他出去…
而想起那個老族長堂伯,王伊寧更是非常清楚:若是此番出去,父親定會在族長遭遇到些事…
王伊寧自己留在族中、不出山,也正是暗里警示那個老族長,莫要妄行一些不義之舉的。
真是‘原因諸多’呀…
“咦?這一排劍…我可記得家里有個叔叔拿著過的,一模一樣!他還說那是無價之寶,多少千萬兩銀子都買不來的‘神兵利器’呢…嘿!這下讓我瞧見了,沈家兵器鋪就有!還有這么多,一排都是…還、還才二兩銀子一把!嘻嘻,看我買一把回去好好嘲笑他…”
“嗯…”
……
與此同時,雪城州衙府內(nèi)。
從公堂外到進門后的大廳,整齊有序的站著兩排紅色官服、手持長矛腰佩劍的衙役士兵。
穿著相同服飾的少教頭‘武浩’,正來回踱步,仿佛在巡視著他們。
公堂里的最高處,是外披著知州大袍子、內(nèi)穿著總兵教頭衣服的兵器教頭‘武笑酒’,真正的清州知州尋歡作樂、紙醉金迷去了,坐在這公堂之上的一般都是他。且因為他的能力、名聲與功夫,真正的雪城人乃至清州人,也基本上聽的都是他的話。
他武笑酒,以‘兵器教頭’為表面職務(wù),實則掌管了全清州的政務(wù)與兵權(quán)?;旧铣嗽试S自治的大家族與宗門,住著平民的地方,則是全都以武笑酒‘武老爺’為清州最高話事人了。
如今的他斜坐在大椅上,腳搭在桌子上、神色極是輕松隨意。
桌上僅有幾卷竹簡公文,而后從桌子上、到整個公堂的其它地方,更是到處散落著喝干或沒喝干凈的酒壇子,還有一些漏在地上的。地上散落的壇子,則有穿著紅服飾的衙役士兵,手持笤帚在清掃、收拾。武府內(nèi)無人打掃,但州衙這里則是有的。
武老爺這般生活習(xí)慣,真不知少教頭武浩是如何沒學(xué)到他那副模樣的。
此刻,武老爺左手抓著部攤開來了的竹簡,右手則擺弄著桌上的一副算盤、不時還發(fā)出珠子‘噼啪’碰響的聲音。
堂下,三張小木椅擺在正中央,呂白、勞仁關(guān)與安雅三人,正坐在那。
“白蟒山麓雪松林,一處二十九人的匪寨,此前官府未曾發(fā)現(xiàn),因此也就沒有…懸賞通告,以及賞錢。”
武笑酒咧嘴笑著說著。而堂下三人卻是不樂意了,紛紛是瞬間眉頭深蹙,欲要站起身、追上去詢問…
“不過——”
武笑酒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著,“依王朝律法,但凡遇到官府也沒有發(fā)現(xiàn)的匪寨,皆可按人頭領(lǐng)賞,每顆頭是…一兩銀子半!所以按律是…”
三人剛剛安心了些,半起的身子正又紛紛坐下了等待著的時刻…算盤珠子,也在武笑酒手中繼續(xù)‘噼啪’搓弄著…
最后…
“…是四十三兩銀!加五百文…嘿嘿!”武笑酒笑道,“那我再替阿浩扣去昨日酒樓花費,給你們?nèi)€零頭,四十兩銀!”
酒樓一番歡鬧,一下讓武前輩扣去三兩多銀子…這下,剛剛安心坐下的三人,可是瞬間又眉頭深蹙起來。
“武前輩!”
最是粗魯大條的勞仁關(guān)站起身,大聲喝問。
“怎么?嫌多?那四十二兩吧?!蔽湫菩Φ?,“莫說酒樓消費,就是讓州衙出動衙府士兵,也是需要開銷的,我也得給他們飯錢呀!這在已經(jīng)明文規(guī)定的懸賞告示里,也都寫得清清楚楚,就在后頭房里,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上頭給的錢可少,我每年能撥出這么一些算是不錯了!”
“那也還有一兩多…”
“阿達!阿達…”
勞仁關(guān)正臉紅脖子粗的要爭著,呂白忙上前來按住了他。隨后勞仁關(guān)盤著手、非常不服氣的嘟著嘴坐下。而呂白則是上前一小步,向武前輩、武老爺繼續(xù)非常恭敬謙和的行了一揖,隨后開口說道:“武老爺,這四十多兩銀子,我們可以全都不要——”
“什么??。。 ?p> 勞仁關(guān)三度站起身,更覺不可思議的怒喝著、大手按著呂白一邊肩膀,“老呂你什…”
就在勞仁關(guān)還未問之時,呂白則先向武前輩請示了原由。
“晚輩愿放棄四十兩銀,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p> “說。”
“尋訪過了這極北之地,接下來,晚輩與伙伴們便要南返,而后繼續(xù)開始…找尋他們的蹤跡了。”呂白作揖說道,“晚輩只請求,接下來的一路,能與貴公子,以及‘王伊寧’小兄弟一道,結(jié)伴同行。武前輩能否應(yīng)允?”
“啥?我?”
數(shù)丈之外的道路上正巡視著士兵們的武浩聽到,驚訝了一番,“可我還有衙門的務(wù)事…”
“阿浩這我沒問題,至于伊寧…”
武笑酒隨即把腿放了下去,坐正了來,兩肘撐桌、一邊撫頷深思著一邊說道,“伊寧是屬于王氏家族內(nèi)的,你也知道,王朝律法,州衙對世家大族的內(nèi)政從不許過問。世家武林會在王氏舉辦過,這是屬于其中的。要叫他跟你走,問我可不行。當然,只要他自己愿意就行了,一個小孩出門玩玩、這本身也就沒多大事?!?p> “父親,那我…”武浩疑惑著。
“嗯,這事…晚上慢慢說?!蔽湫苹卮鹆藘鹤樱S即又望向呂白說道,“四十兩銀,讓阿浩跟你出去見見世面、闖闖江湖,這我當然能同意…這事對我完全不虧,何樂而不為?”
“好?!?p> 呂白再行了一揖,恭謙真誠地表示了感謝?!澳俏淝拜?,我們這就先離開州衙,順道逛逛這雪城了。到傍晚酉時,我們再回武府、一敘詳談。”
“可以,那這四十兩…我就先扣著,給自己置辦些好酒喝了!——”
隨著武笑酒一聲應(yīng)承,呂白便帶著勞仁關(guān)與安雅二人轉(zhuǎn)身離開了州衙。
一路上,眾人還注意到,對于這四十兩白送,那二人可仍都是十分不理解、不停質(zhì)問的。
也就只有呂白,臉上是笑容,仿佛他是賺了一樣。
“父親,那我真得…真得放下衙門的工作,出去見世面、闖江湖么?”見三人走遠了,武浩這又追問,“雖然我…我其實也有點想去,可盡管我們昨天聊得很歡,我跟他們?nèi)齻€也屬實才認識一天而已…這…”
“無妨,為父已對他們知根知底,可以放心去。若是伊寧一道來了,你們可說毫無危險。即便他不來,以為父教你的劍術(shù)及其它功夫,你行走在外也是足以自保的?!蔽湫普f道,“當然,前提是你自己是否真的想去,你若不想去,為父也不逼你?!?p> “他?呃…若我走了,伊寧在這邊可怎么辦?我們在這邊是都沒朋友的。這…我還是先等伊寧回答吧,他同意去了,我再去?!?p> “嗯…那為父跟你打個賭?!?p> “什么賭?”
“伊寧的答復(fù)會與你相同——‘阿浩同意去,我就去’,一定如此?!?p> “呃…父親…”
“哈哈哈…”
……
韓梅拉扯著王伊寧,帶著他逛了一天的雪城。南北東西,幾乎全都逛遍了。
只因一邊走著,王伊寧一邊想起‘闖江湖’三字的事,腦海中便是有千言萬語、千絲萬縷涌出,不知如何是好。
而第一次碰到有女孩要主動拉著他走,上街逛市這樣的事,更是令他在恍惚中度過了一天。
當終于逛無可逛,韓梅帶著王伊寧已來到韓家商館的時候,太陽在蒼穹上懸掛了一整日、已從正午的烈陽轉(zhuǎn)為了傍晚的血色殘陽,再遍灑在王伊寧臉上,讓韓梅叫了一聲,王伊寧這才‘醒’過來。
“王公子!”
“??!韓…韓小姐?!?p> “王公子,韓梅…已經(jīng)回到了韓家商館了,今天…可多謝你的‘帶路’呀。”韓梅俏皮嬉笑著,終于放開了王伊寧的手,往不遠處那遍體褐黃的堡樓奔去。臉上洋溢著笑容,這一天過得極是開心。一邊走著還一邊回頭,朝著路邊的王伊寧不停招手大聲叫著道:“再見了!王公子!——”
而終于讓韓梅放了手的王伊寧,卻是那一瞬之間,感受到了左手、左掌奔襲而來的剎那間的寒冷。
這股冷意,讓王伊寧眉頭深蹙、不明所以然。
看著韓梅歡快地、連走帶跳地奔進了韓家商館內(nèi),他仍看著那個方向,在夕陽余暉中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