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后,雪城某處小宅院內(nèi)。
被濃密云層遮住的太陽、已完全落山,人盡皆可嗅得到的空氣清冷之味仿佛在預(yù)示著寒夜的到來。
宅院中央的小空地,有座捆縛了厚實布匹、棉絮的木樁。
“喝!嘿!哈!喝!”
而木樁旁,便見到一身著深藍(lán)長袍、足覆皮靴,形體高大健壯、五官神貌透露了威武之氣,須發(fā)半白的中年男子,正對著木樁一拳一腳地練習(xí)。
木樁附近、靠東的屋子里,則聽到另一中年男子的聲響:
“阿浩在衙門工作,有這么忙嗎!”
“不曉得!”
庭院當(dāng)中的男子,一邊練習(xí)著、一邊大叫回答道,“平常!他!可不回!這么…晚的!呼…”
話音剛落不久,便又聽到院落前門處一少年人的叫聲:
“父親!我回來了——”
中年男子‘父親’當(dāng)即停下動作,轉(zhuǎn)頭看向門口去。登時,便見那穿著紅色州衙士兵服飾、腰挎著鐵劍的少年抬腳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來。紅衣少年肩上搭著只手、旁邊還攙扶著一人,那是個提著九尺長兵、盡顯醉態(tài)的少年。
而在二人身后,則還跟了三位青年。是一名神態(tài)較為溫雅恭謙的‘公子’、一名個高臂壯的男子與一名持锏女子。
“父親,今日我們到林子里,端了一個二三十來人的匪寨?!奔t衣少年一路走上前來,笑著說道,“在伊寧,我后邊這三位,以及眾衙門兄弟的幫助下。我們已成功除掉了匪首,然后抓回了剩下的土匪。剿完了匪,今天又正好是伊寧的十五歲生日,于是我們就去風(fēng)雪樓驛‘慶賀’了一番,然后…伊寧就這、這樣了,嘿嘿…”
武浩說著,示意肩旁已醉醺了的王伊寧,眾人的目光遂都聚集到了他處。
他第一次飲酒,又因慶祝生日、被灌得已經(jīng)接近‘昏迷’的狀態(tài)了,整個頭耷拉著,迷迷糊糊。
奇怪的是,在這個狀態(tài)下,他手里竟還緊抓著自己的大槊不放。
“然后這三位,他們是久聞父親的大名,就想借這個機(jī)會…跟我回來,見見父親的?!蔽浜普f著轉(zhuǎn)頭朝向三人,“呢,這位就是我父親。”
“呂白見過武前輩?!?p> “勞仁關(guān)見過武前輩?!?p> “安雅見過武前輩?!?p> 跟在武浩身后的三位青少年笑著,紛紛拱手抱拳,向木樁旁的藍(lán)袍中年人‘武笑酒’恭敬地拜道。
“好?!?p> 武笑酒撫了撫白須,欣慰笑應(yīng),隨后便說道,“阿浩你帶了客,為父今天,恰是也有客來?!?p> 與此同時,在東屋里剛才說話的另一個中年男子當(dāng)即循聲走了出來。
這回是一個穿著厚實而尊貴莊嚴(yán),須發(fā)全白,神態(tài)間盡顯莊嚴(yán)的中年男子。他那被披風(fēng)隱約遮住的腰間、可以瞧見正系著一柄五尺石劍,劍柄、劍格與劍鞘皆是灰色巖石,但劍鞘邊稍露出些的劍刃、卻能看見是發(fā)著白光…
登時,庭院里一人變成了七人。
見到這個中年人,呂白卻也眉頭微蹙了片刻。
“哦,原來是元柏叔,許久不見了。”武浩當(dāng)即轉(zhuǎn)身、將王伊寧交給勞仁關(guān)先攙扶著,然后自己轉(zhuǎn)過來朝著‘元柏叔’恭敬地行了一揖。而后又走到一邊說道,“來,我給大家介紹,這位便是當(dāng)今清州第一宗門——雪皚峰的掌門,薛元柏。元柏叔,這三位是今日助我剿匪的少俠,呂白呂公子,勞仁關(guān)勞兄弟,以及安雅安小姐?!?p> “呂白見過薛掌門?!?p> “勞仁關(guān)見過薛掌門?!?p> “安雅見過薛掌門?!?p> 呂白與安雅恭謙地作揖以敬,而勞仁關(guān)正攙扶著喝醉的王伊寧,只能稍稍點頭。
“嗯,好,都好。不過你們…”
薛元柏點頭笑著,也似武笑酒適才那般撫了撫自己的白須,“阿浩一段時日不見,又長得俊武了許多呢。不過我如今已不是掌門啦…”
“???元柏叔這話意思是…”武浩疑惑。
“是你義兄‘離樞’?!毖υ匦Φ?,“如今雪皚峰大小事宜,他皆已可打理得當(dāng),我上個月已把宗門交給他了?!?p> “哈哈!原來是薛大哥已經(jīng)當(dāng)掌門了呀?!蔽浜拼笮χЬ丛傩卸Y,“那便煩請等元柏叔回了山上,就替我向薛大哥道聲祝賀吧。只奈我衙門工作在身,實在抽不出空上山拜訪了呢?!?p> “好,一定?!毖υ卦賾?yīng)。
“大家都還站著在這作什么,屋里坐吧,來吧?!蔽湫七@時便笑著向在場眾人一道請道。
“請。”
武浩便向眾人也請,隨即,薛元柏、呂白、勞仁關(guān)、安雅與被攙扶著的王伊寧,便在武笑酒、武浩父子二人的迎請下,走進(jìn)了庭院正北的堂屋。
……
武家的堂屋占地百尺方圓,北壁正頂是一張老人畫像,周邊是一副黑紙紅字、帶橫批的對聯(lián)。聯(lián)下是一張木臺,臺中有香爐和瓜果,也許在這是供奉著什么。臺下則有是兩張?zhí)珟熞?。此刻兩張椅上坐著的,正是武笑酒、薛元柏兩位中年男子?p> 而東西兩壁邊下的座位里,呂白與安雅坐在一排。
眾人皆不說話,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片刻后,勞仁關(guān)從堂屋進(jìn)門右手邊的小門走了出來,眾人皆看向他去。武笑酒見狀便問道,“怎么樣,給他躺好了吧?”
“躺好了,武前輩。”
勞仁關(guān)笑應(yīng),遂走進(jìn)呂白與安雅那邊的座位,坐到兩人身旁。
“好?!?p> 武笑酒點了點頭,這時,從左手邊的小門里、武浩也走了出來,此刻他手上正端著一木盤,盤中是一系列茶具、杯具等。還沒出來時,眾人已聞到了壺中清茶的芬郁清香。
“來,諸位嘗嘗我們清州種出的‘清’茶,別的地可嘗不到?!蔽浜菩χ?,從堂上兩位中年開始、給在場眾人倒茶,“大家順便解解酒?!?p> “好,謝過武兄?!?p> “謝謝?!?p> 在場眾人紛紛接過武浩遞去的杯茶,或置在一旁小桌,或已先拿起來品嘗。
座中,呂白品了一口茶后,笑著看向上座里的武前輩問說,“呂某來了清州這趟,不僅見到了尊敬的武前輩,連大名鼎鼎雪皚峰的薛掌門,今日也一并在此,真可說是不枉此生?!?p> “哈哈,夸張了夸張了?!蔽湫菩?yīng)。
“哪有這么夸張。”薛元柏也笑答道,“呂小兄弟還年輕,努力努力,將來超過我們都是說不定的事呢?!?p> “哈哈…”
“哈哈…二位前輩謙虛了。”
呂白笑著、隨后又問說,“不過呂某適才進(jìn)來,至此,卻是有一疑惑…”
武笑酒答道,“是想問我堂堂一個雪城兵器教頭,家中為何沒有侍衛(wèi)、婢女,連倒茶都得少公子來嗎?——”
“正是。”呂白拱手。
“阿浩說…你們仨‘久聞我的大名’而來,那么應(yīng)該知道吧?”武笑酒說著,驕傲地?fù)崃藫岚醉?、得意地笑道,“以我‘武笑酒’的功夫…需要請什么侍衛(wèi)?請侍衛(wèi)只是浪費錢…不如讓他們到衙門去,保護(hù)保護(hù)鄰里街坊唄。至于婢女,我是覺得人人生來平等…不是誰家里有錢權(quán)勢就有官當(dāng)有事做,沒錢的就要送到大戶人家去當(dāng)婢女…婢女只要肯努力,也是能脫胎換骨、成武林高手的?!?p> “的確是?!卑惭怕牭竭@句,同意的點了點頭。
“其次呢…我的確不是什么‘大戶人家’,不想讓阿浩養(yǎng)成少爺脾氣。也不想自己骨頭在家里躺酥了…才就一直沒雇,什么事都自己來?!蔽湫拼鹫f。
“喔…原來如此?!?p> 呂白恍然,點頭贊同。
一旁的掌門薛元柏開口了:“不過…阿武,有些時候,出生時的尊卑貴賤,可能的確無法改變。比如當(dāng)今是黑翳家當(dāng)家,我們本事練到再高,武功再強(qiáng),強(qiáng)到什么‘天下武胤’…最終等這老皇帝死了,也仍然是他黑翳家的下一個小娃登基,就算他完全不想練武、根本不想治國…皇位,也能是他的,只因他出生在黑翳家。”
“元柏,黑翳家在四百年前,可不是這么想的,也不是這么做的?!蔽湫仆蛏磉叺难υ卣f道。
“阿武這么說…難道現(xiàn)在…是有哪股勢力,足可撼動黑翳家的威嚴(yán)了嗎?”薛元柏眉頭微蹙疑惑著說,“葉家失國,是因為那一道‘殺醫(yī)令’,自己給自己掘了墳?zāi)梗钐煜氯盒鄄⑵鹫D之,黑翳家只是活到最后的那個。可如今的黑翳家,江山穩(wěn)固、社稷安定,貌似…”
“算啦算啦,不跟你說這些?!蔽湫飘?dāng)即打斷了薛元柏笑著說道,“這種事,咱們就別在年輕人面前說了?!?p> 薛元柏點了點頭,神情也變回了微笑。二人沒再討論這些嚴(yán)肅話題。
“嗯…”
“噢…”
呂白、武浩等人聽著,若有所思。
“再說你我,難道你忘了嗎元柏?我們可是從來沒能說服過對方的…”武笑酒搖了搖頭笑說。隨后,他坐在椅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身、探了探椅后邊的空位,轉(zhuǎn)回來又俯下身看看兩張?zhí)珟熞沃虚g的桌子下邊,仿佛在找些什么。
“父親…”武浩站起了身。
“噢,阿浩。嘖,剛才聽你們在酒樓里喝得這般暢快,我肚子里的酒蟲也癢了,不過客廳里沒酒了?!蔽湫埔财鹕淼?,“你到廚房拿兩壇吧。”
“是,父親。”
武浩拱手笑應(yīng),隨后轉(zhuǎn)身走出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