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合歡來(2)
我笑對眾人:“方才真是失禮,讓大家看笑話了。也難怪,湯掌柜向來直爽,無心之語也是有的,既然堂哥已然出聲解釋,云意也不愿多作計較?!?p> “之前說過,誰拔得頭籌,我舒云意親自奉茶奉琴。各位請吧。”我話鋒一轉(zhuǎn),無比期待地掃視過各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先跑上來的是個才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但琴技卻驚人的嫻熟??上У氖?,琴是好琴,琴師也是好琴師,我卻沒有感觸到凰邀的靈力。接下來的幾位亦佳,可是我依然沒有絲毫敏感的感覺。
我閉上眼,有些失望。正巧白蕖回來,我便看向她道:“這幾位,引著去左樓上的牡丹閣,木蘭居?!?p> 見一華敞馬車候已多時,知道不好再推,暗暗嘆了口氣,昂首:“杜公子,就別拘著了。快進(jìn)來吧,好茶候著呢?!?p> 馬車上笑嘻嘻走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富賈杜旬鶴的小兒子杜松節(jié),一副紈绔子弟的放浪樣兒,面帶戲謔:“舒姑娘?!?p> 我面不改色,笑道:“前幾回公子帶琴來,云意都不甚滿意,這回怎的又來了,怕是見云意的茶太好,這下趕都趕不走了。”
他貼近我,不懷好意地笑:“茶好哪比得上人好?你這俏模樣兒,望之就能解人渴,也不枉我巴巴地過來了。”
我心下泛起一陣膩煩與厭惡,不動聲色地躲開:“您請吧。”
他不以為意,擊了擊掌:“進(jìn)來吧?!?p> 門外旋即出現(xiàn)一個抱著琴的妙齡少女。我笑看他:“怎么?公子自己琴技難登大雅之堂,就要讓這小美人兒代行云意的茶費?”
他道:“你且看著吧?!?p> 少女坐下,開始撥弄一曲《廣陵散》。
應(yīng)該是個老琴姬了,手法嫻熟,在原曲的基礎(chǔ)上又有自己的特色,算得上是引商刻羽。
我微微覺得心一動,似乎感覺到什么清幽的共鳴色——難道是凰邀?
再聽聽吧。
一曲畢,我做出驚訝的樣子擊節(jié)贊嘆:“好一個少女琴師!杜公子,云意聞之不覺技癢,此琴音妙,云意甚喜之。”
我暗暗計較著,邊說邊轉(zhuǎn)向眾人,“今日杜公子所帶來的琴曲是在下最鐘意的。如此,今兒個你們也別等了,來者皆我樓上坐吧,算是給之前湯掌柜的事兒浪費各位的時間,給各位賠罪?!?p> 杜松節(jié)聞之一喜。眾人更是喜笑顏開,紛紛進(jìn)了門,由白蕖引著一一就坐,清雅堂不復(fù)往日沉寂清幽,熱熱鬧鬧起來。
杜松節(jié)討好似的將琴擺在我面前。
“是什么琴?”
杜松節(jié)嘿嘿笑:“家母的琴,前陣子剛收拾出來的,叫連翹?!?p> “這么說,這琴也有數(shù)十年了罷?”我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fù)崤傧倚R簟?p> 他忙應(yīng):“少說也有二十年了。”
默默一算,若他沒有撒謊,但看時間就知道不可能是凰邀。然而我并不死心,對著他一笑:“杜公子,云意極喜歡這琴,若是改日有時間,可介意云意登門拜訪,再獻(xiàn)丑一二?”
他喜不自勝,忙點首道:“自、自然,你什么時候有空,我都備下候你。你要是喜歡,我送你就是?!?p> “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要。”
他擺擺手,茶也顧不得喝,帶上琴,喚了那琴姬喜笑而去。
他甫一離開,我才揉揉笑僵的臉,恢復(fù)了冷色,方才強(qiáng)壓下去的惡心又浮上心頭,耳畔是樓上茶客的絮絮交談和絲竹管樂聲。
我一手支頤,飲著剩下的參茶,參茶早已冷了。
我喝的急,不覺嗆了一口,伏在檀木桌面上咳嗽。
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雙青鴉色鶴紋踏云履,和一只清瘦的手,上頭搭著一帕合歡絹:“慢些喝?!?p> 我抬頭看他清朗的面孔,數(shù)年不見,居然有些陌生,想起下凡來種種辛苦,不覺淚已滿眶,嗚咽不止。
他有些心疼地蹲下身子,用帕子替我拭去淚,“別哭,阿左,別哭。我來了?!?p> 我一邊哭一邊叨叨:“你怎么才來……來凡塵四年了……沒想到這么不順……差點死了……投了凡胎了……那個我找不到……”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哭的太用力,一邊啜泣一邊打嗝似的抽噎著。
他被我的樣子逗笑了。
他一笑,有如清風(fēng)明月外與天際。
不過一笑,又是哀愁爬上眉間:“那日桐花鐘失常,你墜下云層,青絲鎖又?jǐn)啵艺娴膰槈牧恕_@下子全仙界也瞞不住了,你可知道你走的這段時間天界有多少亂。桐花鐘強(qiáng)行被青母封閉,璇璣圖失靈。所有人都找不到你——所有人,都很掛念你?!?p> 他停一停,“水鳶還想偷偷下來找你,被九歌夫人給攔下的。我緊趕著忙完了,天帝應(yīng)允我從望南山那條道下來找你,好不容易才下來,可是你青絲鎖斷了,我只能靠著你合歡簪的微弱氣息找到的你?!?p> 我頷首,因為那支簪子,是他給我的,所以也只有他能找到。
說到這兒,云斂歌的語氣也有些心酸,“終于見到你,卻看到的是你和你那個小丫頭就那么被那個女人羞辱,我差點沒過去給她一掌。你知道的,三言兩語,哄哄那些人還是綽綽有余的?!?p> 我破涕為笑,“我外祖母好嗎?水鳶和柳笙好嗎?還有他們,他們都好不好?”
斂歌皺眉:“怎么,我說了這么多,你只問他們好不好?不問我好不好?”
“你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呢,我很放心?!?p> 他又笑了:“你外祖母很好,就是想你,水鳶和柳笙也是。你別擔(dān)心。水鳶在你走后夜夜驚夢,九歌夫人不忍心,替她向天帝告假,她就整天呆在你的合歡居里。后來幫忙收拾桐花鐘殘局,忙了,也就不那么多想了?!?p> 水鳶,水鳶。我喃喃。
我還記得,那天,水鳶剪青絲一縷為我制成青絲鎖,藏于手鐲之內(nèi),又百般叮囑,眉宇間全是憂慮。
我還笑她:“瞧你這苦大仇深的樣子,我又不是去送死?!?p> “啊呸!胡說什么?”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現(xiàn)在可勁說嘴吧,到時候下了去,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可別哭?!?p> 說完牽住我的手,將她注了青絲鎖的玉鐲順著套在我腕上。
閨中的好友,我很想她。
“每個人都很好,就怕你不好。天帝叫我?guī)г捊o你,琴,慢慢找,不著急,等你一回去,就進(jìn)封你為天機(jī)閣的長史?!?p> 我含淚而笑:“我不要什么長史,我只要你們都好好的?!?p> 他溫柔的看向我:“好,你且寬心就是?!?p> 他順勢站起身,將我攬在懷里,“你有什么苦的,難過的,都告訴我,這四年你經(jīng)歷了什么,也都和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