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文爭
五月二十八楊家村晴
要不是沒有懸掛橫幅標語,看這熱鬧的氣氛,楊一帆還以為自己正在參加一場運動會,偌大的麥谷場里可為是人山人海。
不僅兩個村里人,就連隔壁村里人也跑來看熱鬧,賣貨郎挑著擔(dān)子在大聲叫賣,孩童看著賣貨郎擔(dān)子上的小玩意格外的眼熱,可苦于兜里沒有銅板,只能眼睜睜得看著。對于別的村的村民來說,時常忙碌的農(nóng)村,好不容易有熱鬧看,自然不能錯過。
族里參加武斗的孩童們,都站在麥場旁養(yǎng)精蓄銳。楊一帆抱著阿貍站在麥場的外圍,自己今天除了文爭賽一場,武斗基本上就是個觀眾,自然就沒有需要準備的。。
“老五,文斗你有把握嗎?聽說李家村出馬的是個秀才公,差一點就中了舉人,舉人那可是以后當(dāng)大官的?!睏钜幻鲹?dān)憂得問道。其實他自己心里就有答案,能考取得秀才功名的年輕人,哪一個不是十年寒窗苦讀,學(xué)識淵博定在自家堂弟之上。只是自己不甘心吧了,想聽堂弟給個答案。
楊一帆抱著阿貍,眼神平靜,語氣平淡道:“總歸要試一試的,孰強孰弱,下場做過一場就知道了。”楊一帆其實還想告訴楊一明,哪怕秀才也能做官為吏,只不過職務(wù)比較小,起點要比舉人低罷了。
來吧,看看你的十年寒窗苦讀厲害,還是我九年義務(wù)教育更勝一籌。
楊一明見楊一帆眼里斗志昂揚,知道自家堂弟沒有膽怯,反而激起斗志,摸摸阿貍的頭說道:“這倒也是,秀才他也是讀的是孔圣人的書,五弟你也是讀的孔圣人的書,咱們沒道理比他差到哪里去?!?p> “就是,我阿哥是最厲害的?!卑⒇偪粗鴥蓚€哥哥,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啥,但還是小臉通紅的給自家哥哥打氣加油。
弟兄倆有一言沒一語的閑聊著,前面一陣躁動,聽堵在前面的人講,李家村的人來了。
楊一明帶著楊一帆擠到前面,看見李家村的參賽隊伍,也看見大家口里神秘的秀才公。
在李家村李老太爺身后跟隨的年輕人,羽扇綸巾,其貌飛揚,不論打扮氣質(zhì)與村民格格不入。
李家村跟楊家村沒有幾步路的距離,基本上李家村的人自己就算叫不上名號,但是都見過。問過一明哥,他說他也沒有見過,不出意外,這位就是李家村的上門女婿秀才公了。
“小子,怎么樣,看見秀才公了,心里有沒有壓力啊?!睙o良老爹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自己身邊,接過阿貍對楊一帆說道。
“有什么壓力啊,誰輸誰贏尚未可知啊。就算我輸了,也只是文爭略遜一陣,武斗上我還是有信心的?!陛斎瞬惠旉嚕菰挿旁谇邦^。楊一帆不知道老爹是什么意思,但還沒有上陣就膽怯,實在不是一個學(xué)霸的表現(xiàn)。
楊鐵??磧鹤記]有膽怯,點點頭,臉色凝重得說道:“沒有那么簡單,我不知道這位秀才公在學(xué)識上的造詣。但你看他走路著步有力,眼神堅韌,行走間環(huán)顧四周,是個標準的練家子。
聽你四叔講,他看見這位秀才公虎口和手上都是老繭,雖然練字寫字手上也有老繭,但滿手的老繭,說明此人經(jīng)常用刀或者用劍。除了軍中廝殺漢用刀,我朝讀書人一般都用劍,此人必定是用劍的好手。
你看李家村的那群后生,步伐站姿和這位秀才公如出一轍,要是這群后生不是跟這位秀才公學(xué)的武藝,你老爹這對招子就不用長了。
兒啊,這次比賽雖然你只上一場,都是說白了,這就是你和他的斗爭。
你雖然有訓(xùn)練的秘籍,但是你不要忘了,讀書人都有熟知君子六藝,我朝多少大將軍都是讀書人,儒家可是對農(nóng)家兵家都有涉獵,你的那套訓(xùn)練不知道管不管作用,現(xiàn)在尚未可知。”
大爺?shù)?,你說語文是個學(xué)霸也就罷了,就連體育你都這么精通,還有沒有天理了。
聽老爹分析的頭頭是道楊一帆也收起了對這位秀才公的輕視。有位偉人說的好我們要在戰(zhàn)術(shù)上重視對手,戰(zhàn)略上藐視對手。雖然自己有著一個世界的底蘊,但是也不能小瞧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是要吃虧的。
事到如今,看來要用自己的殺手锏了,喚過楊賢,在他耳邊耳語一番,便揮手讓他去準備。
日上三竿的時候,縣衙里的衙役敲響了靜聲鼓,大聲宣布說道:“楊家村和李家村爭水開始,由李先生住持?!?p> 為了顯示對于本次爭水大賽的重視,藍田縣衙不僅派出了兩名衙役維持秩序,還請了縣里白露書院山長李先生擔(dān)任文爭裁判。
老山長身穿著素色綸巾,腳上是雙千層低布靴,從懷里掏出來準備好的布告念道:
“自天地教化之始,蒼天后土,皆是我們的父母神袛,五谷雜糧,給了我們莊戶人家的希望。而土地五谷澆灌需要水,水乃根本之源。困獸猶斗,何乎人哉。為引水澆灌,楊家村和李家村兩族自前朝爭議依舊,期間宗族械斗,兩族子弟多有損傷。
今縣尊大人懷仁善心,不忍治下子民有所傷損。蒙縣尊大人教諭,楊家村和李家村不得在以宗族械斗決定勝負,改用文爭和武斗,規(guī)則條規(guī)兩族皆都知曉,勝負分定,兩族不得再起斗爭。
我宣布,楊家村和李家村爭水比賽開始,第一輪文爭。
雙方族老出場,簽字畫押?!?p> 老山長說完,三叔公和李家老天爺在文書上簽字畫押,不過楊一帆看三叔公咬牙切齒的樣子,大有想把李家老天爺揍一頓的想法。
文斗第一輪的比試是寫字,很簡單,也算復(fù)雜。寫字是讀書人的基本功,你一個讀書人要是說自己不會寫字,就相對于你一個農(nóng)民不會種地一般。
但是你會寫字不代表你就寫的一手好字,好字講究的是書寫人對于精氣神的領(lǐng)悟,正所謂字如其人便是如此。
“兄臺,在下楊一帆,這廂有禮了,兄臺以秀才之尊和在下山野愚夫比試文采,勝之不武吧。”楊一帆走到桌子前,拱手笑道。
“楊小兄弟請了,在下趙寧會禮了。在下比你癡長幾歲,就托大稱你一聲小兄弟。今日之事非吾本意,奈何家父哀懇,故而請楊兄弟見諒,在這我觀楊兄弟器宇軒昂,雖未考取功名,卻看似滿腹經(jīng)綸,不輸我輩啊?!壁w寧苦笑著拱手回禮道。
好家伙,楊一帆臉色凝重,趙寧也如臨大敵,把楊一帆當(dāng)做了真正的對手。
外人可能趕緊兩人在拱手行禮,可只有兩人知道,兩人短短幾語便進行了一次言語上的爭鋒。
楊一帆以年齡和功名暗諷趙寧以大欺小,以功名之身勝之不武,想在心理上讓趙寧輸一陣。
誰曾想趙寧以退為進,先是說自己來是家父所迫,并非本意,在夸楊一帆雖然年少,卻滿腹經(jīng)綸。
言語間,兩人便抄完了一篇論語,幾乎同時放下手里的筆,相視而笑,讓各自族人把抄好的書送呈給山長,覆手而立,等山長的評判。
老山長拿著兩人的字觀摩,時而撫須,時而蹙眉,一時間難以抉擇,許久,老山長拿著字帖說道:“此二人,字本山長無法評判。
理由有二,雙方書寫字體不同,趙寧所書為隸書,字體工整,筆風(fēng)老練,一看就是拿手之作。楊一帆所書為楷書,執(zhí)筆老辣,筆風(fēng)剛毅,故而無法拿同一標準評判。
只是老夫略有疑問,趙寧乃關(guān)中士子,名聲在外,此事老夫知曉,可楊家小郎君不知從何處進學(xué),能書如此漂亮之字,老夫到從未聽聞藍田縣還有其他大儒?!?p> “還望先生知道,弟子尚未進學(xué),只是閑事在家,在李先生門下聽聞過幾堂課?!?p> 楊一帆聽老山長跟調(diào)查戶口的一樣,不過誰讓人家年齡大了,只能躬身回道。
老山長摸摸山羊胡,思索著楊一帆說的是何人,半響說道:
“李先生,你莫非是說你們鎮(zhèn)上的李仲風(fēng)先生,此人雖然功名只是童生,卻詩經(jīng)論語熟讀,勝過一般秀才舉人。
好,孺子可教,此局你們就算平局吧,下面一輪以詩詞定勝負,時間二百息,以農(nóng)家為題?!?p> 話音未落,便有同族人將紙鋪好在桌上,兩人都在思索,無人動一筆。
二百息轉(zhuǎn)眼即逝,楊一帆和趙寧同時提筆在紙上書寫起來,周圍的人都閉緊呼吸,諾大的麥場沒有人發(fā)出一絲聲響,唯恐驚擾二人。
二人同時落筆,相視而笑,頗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感覺。
“楊兄,要不你先來?!睏钜环嘧尩?。
“好,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壁w寧拿起自己寫的詩念道:
“農(nóng)家春種粟,秋得萬千糧
舉目皆為士,誰人務(wù)農(nóng)桑。晚生拙作,請山長大人點評?!?p> 山長思索半天說道:“催促之間,能得一詩,卻不論詩意如何,就憑此,汝之才華名不虛傳。唉,只是你何故妄自虛度年華?!?p> “多想先生厚愛,只是人各有志,晚生志不知朝野。”趙寧聽見山長的話,臉上閃過一絲黯然神傷。
楊一帆知道山長可能說的是趙寧入贅李家村的事,看老山長痛心疾首的樣子,在聽他和趙寧的談話,楊一帆趕緊兩人關(guān)系肯定相熟,趙寧的故事也不簡單。
見趙寧主意已定,山長也不在多說,事宜楊一帆念他的詩。
“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小子拙作,往老先生斧正?!睏钜环言姺旁谧郎?,拱手說道。
沒錯,楊一帆念的詩就是唐朝中期詩人李紳的《憫農(nóng)》,情急之下,只能拿來一用。
讀書人不能念剽竊,只能是拿來一用。
山長的山羊胡在驚愕中被薅掉了幾根渾然不知,趙寧驚訝的都說不出話了。
“好詩,全詩無一農(nóng)字,卻能將農(nóng)家辛苦耕耘歷歷在目,最主要的是這首詩還起到勸誡的寓意,不錯?!鄙介L拿著楊一帆的詩,愛不釋手,卻不忘自己的主職工作說道。
“多謝先生厚愛,小子愧不敢當(dāng)?!笨刹焕⒉桓耶?dāng)啊,畢竟這是自己剽竊來的詩啊。
“楊兄弟大才,吾小看天下人了,此場我們輸了。楊兄弟,武斗我們不會留手了?!壁w寧聽山長點評楊一帆的詩,便明白自己這場輸了,便拱手說道。
拿得起放得下,雖然是讀書人,也不失為豪杰。
“在下拭目以待,趙兄,我也不會留手了?!睏钜环裆珖烂C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