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下濁成天地，清濁相凝便作人。爾欲明白世間事，且將三等細分明?！边@是孫沖離開的時候?qū)钐┱f的最后一句話。
夜晚躺在床上一直琢磨著長孫沖說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到學(xué)堂后，頂著黑眼圈的李泰看著長孫沖在一旁和自己的妹妹打得火熱，心下更不平衡，剛想上去說幾句時，沒想到巳時已到。
一個黑面老者走了進來。面容嚴肅，衣著破舊，看起來卻一絲不茍，非常整潔。度著步走到里邊的講桌，環(huán)視這群看著他的皇子公主們。
“老夫張玄素，負責(zé)講授《易》，自此便是爾等先生，然否？”開口一腔老學(xué)究的味道。
李恪、長孫沖以及一眾皇子公主恭敬地彎腰道“先生好！”
原來他就是張玄素啊！長孫沖低頭時反應(yīng)過來。
張玄素何人也？
隋末，河北竇建德攻陷景城，張玄素時任景城縣戶曹，被捉后將要被殺時，景城百姓一千余人為他請命，以清廉著稱，竇建德于是任命他為治書侍御史和黃門侍郎。
后唐朝平定竇建德，張玄素便成為唐朝官吏。唐太宗聞其清名，特召見垂詢政事。
張玄素笑著滿意的點點頭，但是……
李泰不僅沒問好，連看都沒看自己，還在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他知道這是越王，深得皇帝寵愛，也沒有責(zé)問李泰。
“不知越王殿下在想何事？”他盡量耐著性子。
李泰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看是張玄素，便明白了此人來教授知識。
他曾與張玄素有幾面之緣。
李泰行了個禮，一表剛才未行禮的歉意。
“為什么一斤鐵和一斤絲綿重量一樣，卻不一樣大呢？老師，密度是什么？泰想請教這個問題?！?p> 張玄素有點懵，密度？
我怎么知道密度是什么？
可是今天初為人師，怎么可以說自己不會？
他根本不能承認自己不會的事情。
張玄素大喝一聲：“癡兒！荒謬！你不治經(jīng)典，不學(xué)圣賢，不思治國，為什么考慮這些奇淫技巧微末之事，手伸過來！”拿起桌上的戒尺，重重地打了幾下。
剛才還在恭敬向張玄素問好的皇子公主此時都有些許戰(zhàn)戰(zhàn)兢兢。
長樂公主和東陽公主在位置上嚇壞了，長這么大都沒見過李泰被打，連李二陛下都沒舍得下手，結(jié)果今天被新到的夫子打了……
李承乾和李恪還好一些，身為男子漢，被打幾下又沒什么。
當然，最主要的是被打的也不是自己...
李泰的臉都紅了，既是羞紅了臉，更多的是氣憤。
他堂堂一個越王，竟然被打了？！
但身為一個皇子，禮儀告訴他，不能和張玄素生氣。學(xué)堂里經(jīng)張玄素這么一個下馬威后，氣壓瞬間降低。
看著周圍的眾位皇子公主默不出聲，張玄素又想到要立威，不然以后都要是像這位越王一樣，問出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自己該作何回答？
他不是沒想過自己打的是當今帝后最疼愛的皇子，但正因為如此，才能更讓外人相信自己治學(xué)嚴謹。
“是誰蠱惑人心，老夫要向圣上稟明此事，定斬此賊！”他這話一出，意在給李泰說。
“臣知道這所謂的密度不是你一個皇子能想出來的，必定是有人告訴您。
如果告訴老夫，老夫?qū)δ慵韧痪?。”他以夫子的身份壓著李泰?p> 李泰聽了確實很不舒服，將頭擰向另一邊。
長孫沖一聽就不樂意了，他在這位張玄素大人動手之時就已經(jīng)忍不住了。
不知道你就明說，編出一堆瞎話嚇唬誰呢！
當即便站了起來，“夫子，此話是我所說。”長孫沖即使生氣，但也讓自己表現(xiàn)的盡量恭敬，“是小子給越王講的密度一事?！?p> 張玄素一看站起了一位不認識的人，看著并不像是哪位皇子，依舊用厲聲的語氣問，“你是何人？”
“小子長孫沖，家父長孫無忌?！遍L孫沖自報家門。
“此乃皇家講堂，你來此為何？”張玄素一聽是長孫無忌的長子，就更來幾分氣。
長孫老兒今日公然在朝堂之上說自己不過一腐儒，何以教導(dǎo)皇子？讓自己在眾位大臣面前顏面盡失！
這以后還如何讓自己與諸位大臣共事！
“是姑母特許小子來此學(xué)習(xí)?！遍L孫沖面不改色，但降了降語調(diào)。
他這就有些不樂意了，自己怎么就不能來這里學(xué)習(xí)了！
“荒謬！皇家講堂，自然授業(yè)陛下之子嗣，你有什么資格？”張玄素充滿怒氣的目光直直看向長孫沖。
“你父既乃一大權(quán)臣，卻中飽私囊弄權(quán)，你又小小年紀不思進取，還妖言惑眾，蠱惑皇子，有什么資格聽老夫講課？”他這話說的一絲情面都不留。
長孫沖已經(jīng)徹底變了臉，連虛假地恭敬都懶得裝，“本只是學(xué)堂之事，先生何必提及家父？
至于中飽私囊，我長孫家本就手握國家經(jīng)濟命脈，哪里用的著中飽私囊？倒是先生一身清廉，需要否？”他冷哼了一下。
張玄素一聽，胡子都氣得翹了起來，“滾出去！”手指向門口的方向。
李泰和李麗質(zhì)他們都驚呆了。
這大概是這間學(xué)堂多少年來，第一次有學(xué)生公然如此與夫子說話。
李泰自己本只是想請教一個“密度”問題，雖然被打了手，哪里想事情能鬧到現(xiàn)在這么大？
而李麗質(zhì)，現(xiàn)在正在想該怎么辦，要不出去請父皇來此？可請了父皇過來，事情鬧得就更大了，要不請母后過來解圍？
只有李承乾在擔(dān)心長孫沖。
至于其他皇子公主，此時除了呆若木雞可以形容他們，就只剩呆了。
他們這些年所受的教育都是尊師，怎么能和夫子如此說話？
長孫沖很生氣，他站在座位上，也不挪動步子，整理了一下頭緒。
要是吵架都吵不贏，白瞎了自己一個從二十世紀來的現(xiàn)代人。
他擲地有聲道：“師者，所傳道受業(yè)解惑也。
先生不知答案，反過來怪問題本身是何道理？便是如此治學(xué)？”既是和古人吵架，那就更要有理有據(jù)。
“豎子也配談師道？你數(shù)次頂撞夫子，不敬師道，老夫不屑與你交談，滾出去！”張玄素加重語氣，再次強調(diào)了“滾出去”三個字。
“昔日子貢問于孔子：‘死者有知乎？將無知乎。’子曰：‘吾欲言死之無知，將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無知，將恐不孝之子棄其親而不葬?！?p> 既然孔子都沒有破口大罵子貢，張先生為何罵我？
如此也配為人師？
也配教授儒家經(jīng)典？”他依舊引經(jīng)據(jù)典，連發(fā)三問。
在李麗質(zhì)她們看來，這確實是有咄咄逼人之勢。
張玄素大怒，“你長孫家本是胡人破落戶，西魏時竊據(jù)高位，屠戮我漢家兒郎無算。
而今汝父幸得陛下提攜，添為一國宰輔，你不僅不思陛下恩德，反而蠱惑皇子，小小年紀，其心可誅！”
長孫沖見他這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三番五次出言侮辱，瞬間怒火中燒，破口大罵：
“住口！你這無恥老賊，我原以為你是一代大儒，對你再三忍讓，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無恥之語！小子素知張先生生平，你初仕暴隋，不思為民請命，反而助紂為虐，此為不仁。隋朝即沒，你不思與國同休，反而賣名要直，待價而沽，轉(zhuǎn)投竇賊，此為不忠！見我大唐天威，橫掃竇賊，納頭便拜，棄賊若弊履，此為不義！
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之徒，想必張先生很孝順吧？湊齊人類的所有缺點實在太難了?！遍L孫沖一點情面都未留。
張玄素感覺自己氣血上涌，想自己也是一代大儒，此時竟然被一個黃口小兒如此羞辱。
“你！你……”他一時氣的說不出話來，不停撫著自己的胸口，忘了如何還口。
長孫沖坐淡然的坐下，抬起眼簾，看了一眼張玄素，繼續(xù)道：“孔圣作《春秋》：‘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p> 你這三姓家奴，窮經(jīng)皓首，枉稱大儒。二臣賊子，一生未立寸功，安敢在此饒舌，辱我家族，污我尊長？”
張玄素面色由紅轉(zhuǎn)白，指著長孫沖的鼻子，“你…你…你這豎子！”
長孫沖露出鄙夷的神色，“小爺是豎子？”他指著自己的胸口反問道。
“你這老匹夫連密度都不知道，還敢罵小爺是豎子？
密度乃格物一道，下關(guān)黎民生產(chǎn)，上關(guān)家國社稷！稍有鉆研，便可飛天入地。
老賊，你自去你的冰清玉潔，何必來惹小爺？”說罷，看都不看張玄素一眼便起身離去。
你既稱我長孫家一口一個賊，不如我將這“賊”字還予你，讓你自己體會體會！
正要出學(xué)堂門時，卻傳來眾位皇子公主的一陣驚呼聲。
原來，是張玄素暈倒在講案旁的地上。
長孫沖此時反倒不著急出去，轉(zhuǎn)身回去。
居高臨下地看著已經(jīng)暈過去的張玄素，一語不發(fā)。
心底卻在冷笑：以后你再膽敢出言侮辱，小爺不介意再讓你多暈幾次。
李泰看著長孫沖冷冰冰的樣子，呆呆的才徹底反應(yīng)過來。
這長孫沖原來說話可以如此不饒人，那自己之前……他明白了原來這位表哥一直并不屑于與自己爭吵。
自此，李泰終于對長孫沖心服口服。
一旁的李麗質(zhì)看著倒在的張玄素，又擔(dān)憂的看向長孫沖。
明日，怕是要出事。
長孫沖看到李麗質(zhì)這么關(guān)心自己，氣憤的情緒瞬間就下去了，還有些驕傲地拋過一個調(diào)戲的眼神。
李麗質(zhì)立刻轉(zhuǎn)回了頭。
被驚呼聲引入的宮女侍衛(wèi)來去匆匆，長孫沖看著眼睛煩，背著手得意地離開了。
李承乾看著長孫沖離開，默默地也跟上一同出學(xué)堂。
這種行為雖然有些大不敬，但看著怎么莫名的舒爽呢？他心里嘀咕著，不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