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兒看了看,狐疑的拿起來,小繩子像一條軟軟的小蛇,乖巧的伸縮身子,居然主動爬上她的手臂。
不痛不癢,溫和軟滑,甚至閃著絲絲銀光。
蘇兒抬起手指又放下,最終沒有把它解下來。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蘇兒凝視著左臂上的小黑繩自言自語道。
小黑繩的一端連忙抬起,仿佛一只聽懂人話的小細蛇,昂著小腦袋友好的蹭了蹭蘇兒的手臂。
“嘻嘻,可憐的小東西?!碧K兒莞爾一笑,曲起食指點點小黑繩的“頭”。
小黑繩扭捏著又纏緊了蘇兒的手臂,眷戀的將“頭”埋入她的衣袖間,不再動彈。
“好吧,看在你剛才放了我的份上,你以后就跟著我吧?!碧K兒美眸一轉,承諾道。
有如此靈性,絕非凡俗,更不可能是一條普通的捆妖繩,可能是……成了精的捆妖繩?
想到此,蘇兒皺了皺眉頭,她聽父親說過,有些捆妖繩因為長期捆妖,甚至奪去了被捆妖獸的生命,慢慢被冤魂附著其上,日積月累便有了些許神志。
就像那些草木開智一樣。
草木也是生靈,可以開智,但它們并不如動物開智后聰明,往往僅有少許智慧,如果有幸繼續(xù)修煉,智商才會隨著修行年月的漸長而慢慢提高,快的話,開智百年后,草木妖才便能開口說話,與人交流。
這樣的漫長的苦修,基本斷絕了草木妖大量存在的可能。它們往往剛剛開智,就會由于太過弱小愚蠢被其他小妖吃掉。
它們雖然修行緩慢,妖力卻取自大地山川,極為純凈,是大補珍品。這就更加快了草木妖的被殺。
不僅妖怪喜歡吸食它們,仙人也喜歡采摘來煉丹,凡人也會私下買賣作為珍貴藥材。
因此,抱月山各類動物妖怪滿地走,數(shù)的上名的草木妖就那么幾個。
而眼前的小黑繩,則也屬于草木妖的一種異類:
小黑繩由麻繩編織,麻繩的前身也是草木,雖然已無生機,卻還可以吸附冤魂,化為己用,日積月累,形成自己的靈智。
而除此外,瓦罐瓢盆,琉璃鐵器則由于原料是泥土山石等死物,則絕無開智的可能。
如果有一個瓦罐會說話,那只能說明它里面寄居了魂魄,它只是一個媒介,絕無可能有自主意識和智慧。
因此,臂上的小黑繩可以算是一個有淺顯自主意識的小妖。
想來,剛才蘇兒能輕易掙脫它,正是因為它主動放開了她。
有自主意識的捆妖繩,雖然算不得多強大,卻十分稀有,怎么說也比普通捆妖繩強。
聰明的蘇兒,當然會收下這個寶了:把它當成是一個小寵物,也蠻可愛的嘛。
如此想著,蘇兒的心情稍微轉暖,瞇了美眸,再次打量了一眼空蕩凌亂的房間,便頭也不回的的踏出吳王的房間。
樓道里,還躺著兩個昏迷的鏢師,蘇兒踩著他們的身體直直向前走去:就是因為這些麻煩的鏢師,耽誤了她闖入?yún)峭醴块g的時間,錯失了獵殺吳王的機會。
再看看空蕩蕩的樓下大廳,殘破的桌椅板凳還在原位凌亂的躺著,一個高大黑影沉默地躲在柜臺角落:那老妖猴顯然已跟著色王爺逃脫,此刻躲在柜臺后的,當然是這客棧里唯一的店小二,長臉馬妖。
弱小的馬妖在蘇兒眼里卑微如塵埃,甚至都不值得她動動指頭。
蘇兒對他射去兩道冰冷的目光。如愿的看到后者渾身一抖,緊緊的縮向角落深處,恨不得與墻壁融為一體。
蘇兒滿意的笑了笑,不再理他,轉身進了朱有福的房間。
那黑臉的書生和一個胖子正曖昧交疊,橫呈床上,呼嚕聲此起彼伏。
蘇兒湊到張方舟臉邊,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除了黑些,面目還算端正俊朗,蘇兒又朝下看了看:就是身板弱了些。
想到這具瘦弱的身板剛才奮不顧身的自求做她的人質(zhì),蘇兒心底一暖。
“你是個好人,可惜,不是他?!碧K兒湊在張放舟耳邊,溫柔說道。
繼而,她靈活的跳上床,抬手將一胖一瘦兩具“睡尸”搬開,給張放舟擺了一個舒適的睡姿,還將朱有福的厚棉被給他蓋上。
然后她跳下床,滿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正要拍拍手轉身離去,卻又想起什么。
她返回張放舟身側,咬破指尖一滴血,輕輕點在他額頭上。
那血漬很快沒入張方舟額間,不留一絲血腥。
“有了我的妖氣標注,明日出山妖怪們也不會為難你?!碧K兒好心囑咐道。
盡管對方聽不見,她還是覺得要交代清楚,這樣一來,也算報了他的救命之恩。
“哎……”一聲嘆息,隨風潛入!
蘇兒美目圓睜,脊背汗毛豎起。
這聲音陰測測,沙啞尖銳,仿佛利刃刮擦刀面,讓人頭皮一麻。
“你是誰?”蘇兒僵直著脖頸回頭,看到一張青灰色的鬼臉。
“哎......”那鬼臉上裂開一道大嘴發(fā)出又一聲嘆息。細長的眼眶內(nèi),兩道豎縫閃著幽幽青光,猶如鬼火定在蘇兒身上。
“你是胡郎家的?”鬼面人抬起一根手指,微微指指蘇兒,用那尖利的嗓子發(fā)問。
他生的細長瘦高,身上掛著一件破爛棉衫,且是辨不出顏色的灰藍色,泥濘不堪,散發(fā)著腐爛的惡臭。
“你,你是誰?”蘇兒擋在沉睡的張放舟身側,站直身體,努力平穩(wěn)聲調(diào)反問道。
她從那窄眼闊嘴,死氣沉沉的青灰面頰上,看到一絲熟悉的輪廓。心底狂跳不已,升出不詳?shù)念A感。
“我是誰?呵呵?!惫砻婀纸幸宦?,忽然兩眼翻白,歪頭沉思。
片刻后,他像是思考完畢,向前兩步,伸出一只手又指指蘇兒,咧嘴一笑:“我想起來了,你是胡郎的女兒。呵呵,小丫頭,都長這么大了。呵呵?!?p> 他身體前傾,歪頭側目,還咧著大嘴,一副努力套近乎的熱絡模樣。
可惜,他實在是太丑陋詭異了!那鼻子只有兩個小孔,眼睛嘴巴都像利刃豁開的口子般,生硬尖銳,這樣的“熱絡”只能讓蘇兒本能的后退兩步,踉蹌坐在張放舟床邊。
她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鬼面,美眸中漸漸升起絕望的恐懼。
在那細窄瞳仁的注視下,紅裙流淌,蘇兒從張放舟的床邊軟軟滑下,委頓在地。
繼而脊背一折,恭敬卑微的趴伏在地,一聲細弱微顫的女音從地上響起:“小女叩拜蛇王,恭迎.......蛇王回歸?!?p> “呵呵,起來吧,你是叫千遇對吧?!币恢磺嗪阼F爪,徐徐伸入蘇兒腋下,將她扶起。
少女低垂著頭,乖順的站在蛇王對面,身子還在微微打顫。
“怎么了?千遇啊?你怕本王?”窄細的瞳仁一緊,蛇王的鬼面湊到蘇兒臉側,關切的問道。
一陣腐尸惡臭迎面撲來,蘇兒渾身又是一抖,卻不敢退避分毫。
她張了張瞬間慘白的嘴唇,卻發(fā)不出聲音,面對那湊近的鬼臉,蘇兒一咬牙,狠狠彎了脖頸,臉頰垂的更低,都快埋到她胸前的紅衣中。
“怎了?你是不愿意見到本王?”鬼臉猛然撤離,保持一步距離,沙啞刺耳的聲音疏離的問道。
“不,不是,回,回蛇王,我,小女......小女并不是......不是千遇姐姐?!睈撼暨h離,蘇兒卻大驚失色,魂魄震顫,連忙再次跪趴下去,顫聲解釋道。
千遇,是她父親和人類女子的產(chǎn)物,這蛇王只見過那千遇襁褓之中的樣子而已,對于自己,恐怕沒什么映像。
蘇兒抑制不住的顫抖著,在心底不斷乞求蛇王千萬不要問她的身世。
“哦?不是千遇那孩子?那你是?”蛇王的聲音不在冷漠,卻嘎然而止。
蘇兒抬起眉眼,顫抖著向那鬼臉看去。
蛇王又是兩眼一翻,陷入搜索。
是啊,聽說蛇王已經(jīng)活了上千年,記憶多如天上繁星,突然再次現(xiàn)世,他恐怕真的需要好好回憶從前往事。
他能記得自己的父親胡郎,說明父親胡郎作為這位蛇王先前最重視的謀臣在他心里還是有些分量的。
蘇兒可不敢期盼蛇王還記得父親的家眷們,妖怪們是靠氣味分辨身份的,即便如蛇王這樣強大的一方妖王,肯定也是聞到了蘇兒身上有著胡郎血親的氣味,才認出她。
此刻,蘇兒只期盼他不要繼續(xù)搜索識海,記起她和她的母親就好。
“哎?胡郎呢?”蛇王青煙眼一翻,細窄瞳仁回到眼眶內(nèi),突然開口一問。
“家父,家父他......他入世了?!碧K兒連忙回道。心底稍舒一口氣:還好他沒有繼續(xù)深究,還好他終于關心起了自己心腹的去向。
“哦,胡郎,是個入世的人才,他入世了也好?!鄙咄跚嘌垡晦D,居然點頭認可道。
蘇兒心底又是一松,看來蛇王心情不錯。
在蘇兒的記憶里,抱月山蛇王青霧是個可怕的存在,他性情陰晴不定,手段很辣無情,妖法又深不可測,基本是抱月山人間地獄一般的存在。
他心情不好時,漫山遍野捉了妖怪解饞,心情好時,又會隨手抓兩個妖怪親自調(diào)教,親授妖功,而對方的父母愛人有可能昨日剛被心情不好的蛇王祭嘴。
蛇王不懼怕妖怪們?nèi)魏螆髲吞魬?zhàn),心情好了,他就應付兩下,甚至收到座下,心情不好了,他就現(xiàn)場搭鍋,烹飪對手。
心情好了,他就關愛每一個子民,心情不好,他就親自殺掉自己的心腹愛將。
除此外,蛇王還有一堆后宮佳麗,有妖有人,甚至聽說還有仙,他對她們也和對眾妖一視同仁,心情好了百般寵愛,心情不好了轉手贈人。等下次心情好了,再要回來。
索性蛇王并沒有子嗣,這樣暴虐無常的基因沒有遺傳,沒有擴散。
抱月山妖怪成百上千,又困于古陣不能輕易出山,對于蛇王的暴政,大家只能全盤忍受,不敢違逆。
任由蛇王把抱月山當成一個游樂園,把所有妖怪當成玩具,隨心所欲。
而已有一百零三歲的蘇兒,從出生起,就活在蛇王統(tǒng)治的世界中。
當她一天天長大,知道世界不止有抱月山,還有九天萬川,世界不止有妖怪,還有凡人和神仙的時候,她對高高在上的蛇王不在一味恐懼。像所有叛逆不羈的小妖精一樣,想要反對父母嘴中的恐怖存在,想要闖蕩外界。
蛇王卻將恐懼送到她眼前。
那是她十六歲時,她的姐姐胡麗兒突然被蛇王選中,要納入后宮。
對于一個普通弱小的狐貍家族,這樣的恩賜無異于人間選妃。
那時的父親胡郎和母親鶯娘,興奮的甚至留下淚水。
此后百年,胡家因為這次嫁女獲得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獲得了經(jīng)營抱月山唯一一家官方客棧的資格,獲得了無數(shù)來自蛇王的紅利。
同時,隨著胡麗兒們的死亡,蛇王的恐怖也滲透到這個百年狐貍家庭的每個角落,深深植入胡蘇兒的心中。
以至于此刻,她伏在他的腳下,控制不住的渾身顫抖,不敢有一絲一毫拂逆。
“既然,你不是千遇,就是麗兒啦,呵呵,快起來吧。都是自家人?!鄙咄踉俅紊斐瞿强葑Π愕蔫F掌,第二次將紅衣少女攙扶起來。
聽到“麗兒”的稱呼,蘇兒渾然挺直脊背,不在顫抖。
少女低垂的臉,慢慢抬起,屈辱和怨恨一閃而沒,對上那青灰的細眼,已是一片春光瀲滟,嬌羞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