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龍雀的案子后,李不琢先是在陽茱巷外夜約張金岳時被算計一次,好不容易查出龍雀埋在河東縣的一處暗樁,卻沒能留下活口,只得到一張語焉不詳?shù)募垪l,按這紙條去伏擊,卻被龍雀反殺己方二十人,他也是險險生還。
險死還生一回,得到的仍只是一絲端倪,卻被這吃飽撐著沒出過半分力的游騎將當眾懷疑,李不琢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霍將軍從軍幾年,殺敵幾何?”李不琢問。
霍先一愣,不知李不琢為何突然轉(zhuǎn)移話題,邊上的親隨道:“霍將軍四年前官拜游騎將,可惜天下大統(tǒng),連剿匪伐盜都沒去處,不然以霍將軍的兵術,殺敵何在話下!”
李不琢深吸一口氣:“我在滄州從軍二年斬異人首級二百三十具,此事赤天宮中可查,與霍將軍做的事一樣都是捍衛(wèi)黎民安定,怎會事敵從賊,請將軍不要在妄出誅心之言?!?p> 霍先見李不琢面色凜然,不由怔了怔,懷疑的神色稍淡了些,沒繼續(xù)說下去。
這時候卻有別人說話了。
“霍將軍說的不錯,張篤事出身清白,在河東縣任職篤事十三年,怎么可能是反賊,照你所說當初他早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龍雀的線索,若他真是反賊,怎么可能不將你滅口?切不要跟我說,憑你坐照境的實力,龍雀竟會拿你沒辦法,況且在宗匠偃師機關甲下,你怎能活下來?”
右功曹王端目光炯炯看向李不琢,這番話是他斟酌猶豫了許久才說出來的。
不出他所料,李不琢面對這問題卻沒能答上來。
這問題李不琢確實答不上來,先說那偃師機關甲為何沒殺他,這事他自己都不解,而張金岳為什么只算計他一回就收了手……難道跟這些人說“反賊張金岳說惜我之才,所以不殺我,反倒在我找到他時自盡了”?
這說辭他自己都難以相信。
忽然間想起張金岳臨終前的話,李不琢環(huán)視一圈。
包括曹延在內(nèi),眾人眼中都滿是提防忌憚。
他感到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縣中二十天余精兵,加上鑄煉司八名秉甲戈士,護衛(wèi)六人,按你那紙條上的消息反埋伏前朝余孽,結(jié)果如何?”王端直直看著李不琢,“結(jié)果其他人都死了,唯獨你幸存?!?p> “有話直說。”李不琢道。
“那寫著‘廿二十四日鑄煉司外鑌鐵兩千斤出運’的紙條并非你的字跡,但你要重新交代,到底是從何處得來,是何人所寫?!蓖醵丝聪虿苎臃畔碌男殴{,“不然我們可能會以為,這封所謂的秘信也是一個圈套?!?p> 李不琢忽然笑了:“照你的意思我為了引那二十戰(zhàn)死的兄弟入圈套,不惜殺了龍雀一名紅袍,然后偽造了一張紙條,還險些把自己搭進去、然后連夜奔波五十里,帶回一個活口,又在吏舍中休息時分身出去點了兩把火,把我?guī)Щ貋淼哪莻€活口脖子擰了?”
王端一下被問住,怔住了。
姚順之陰沉道:“這便是你取信于人的法子,誰知那死去的是不是一名龍雀紅袍,他終究只是一具尸體罷了!總之因你之故,有二十精兵身死,你初到河東縣時,我便覺得你膽子不小,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竟敢白日殺死一縣篤事并剖腹辱尸,還想將他侮為反賊,你真當河東縣無人,能任你攪弄風浪嗎!”
說著他站起身來,言辭表情愈發(fā)激烈,似乎恨不得把李不琢立斬當場。
這話說完后,一直沒出聲觀望的曹延面色漸漸不對,姚順之攻殲李不琢的話他姑且當作強掰,但今日李不琢說張金岳是內(nèi)奸,曹延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相處十余年,他自然十分了解張金岳的為人。
但李不琢又是新科魁首,怎么可能舍本逐末,去為藏頭露尾的前朝余孽效力……怎么想都不對啊。
“況且你要是說你來歷清白也不對,但若你真的出身貧寒,背后無人相幫,”怎可能縣試之時能力壓圣人徒孫奪得魁首?就連出身寒門的陶大學士,當年也是厚積薄發(fā)才中了魁首,難道你能勝過陶公不成?”
姚順之的話讓曹延心中一凜,終于明白了心里一直覺得蹊蹺的地方在哪了,姚順之簡直說到了他心坎里,況且李不琢找到聞人諭線索的方式也匪夷所思,藏書大庫二樓那么多卷宗,就算他這個靈官加上縣中所有文書與左右功曹,也要至少一年才能處理完,李不琢怎么可能一月就找出了線索。
出于一個老人的謹慎,曹延沒把話說死,對姚順之說:“不要胡亂揣測?!比缓罂聪蚶畈蛔?,“李不琢,那名紅袍因你而死,恐怕還會有人暗害你,此后案情你不必再參與,仍住在書局中吧,我會派兩人護衛(wèi)你,開春之前,你不要隨意走動了?!?p> 李不琢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明白曹延的意思就是不信任加上軟禁。
本就只是想確定燕赤雪的安危,無意間才查出了龍雀的蹤跡,李不琢也只能期望桃塢堡中人是被龍雀收入麾下,而不是變成了白龍寺中用途不明的尸體。
禁足也罷,只希望曹延派來的護衛(wèi)不是濫竽充數(shù)的,讓他能安心讀書,開春參加府試后,便不回來這是非之地了。
這時候堂外有人說:“妄加誹謗,按天宮大憲六卷第七十二條,要割舌黥面,爾等不要自誤!”
說著,身穿玄衣,玄衣前方有三枚小鼎襯著狻猊圖的男人步入正堂,看向姚順之說:“你說李不琢無人相幫就說錯了,某乃鼎天宮七品人間巡察使步東華,與他卻是有些淵源。”
曹延見了此人神色一變,連忙鞠躬道:“下官恭候步大人!”
日前龍雀蹤跡初現(xiàn),曹延就傳信新封府,不想上頭派來的人并非來自新封府,而是天宮的七品人間巡察使。曹延身為河東縣靈官,也官居七品,但天宮官職比人間天生高一級,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曹延卻不知這位步東華大人為何一出面就維護李不琢。
曹延一施禮,正堂中諸官員,包括地位比靈官更高半級的霍先也齊齊向步東華施禮。
姚順之背后冒著涼汗,遲了半拍也立刻躬身前傾。
“下官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