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特諜培訓(xùn)（四）

　　沈英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山口淺石面前深鞠一躬，說道：“山口課長，能給我一枝手槍，一顆子彈嗎？”

　　“八嘎！”片倉中野大怒。

　　山口淺石用手勢阻止了片倉中野的怒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英問道：“為什么？”

　　“殺戮是殘忍的，即便是殺戮，我也愿意心懷慈悲的殺戮。”

　　山口淺石沉默了一陣，然后從身上摸出了一把手槍，將子彈一顆一顆地卸下，只留下最后一顆子彈，然后遞給沈英。

　　當(dāng)沈英接過手槍時，周圍立刻一片嘩啦嘩啦拉動槍栓的聲音。片倉中野身邊的士兵紛紛舉著槍指著沈英，只有沈英有一丁點(diǎn)異動，他們就會立刻叩動扳機(jī)。

　　沈英拿著手槍，轉(zhuǎn)身走向那個綁在木樁上的女共黨面前，看了看那牌子上的姓名。林蕭，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林蕭也看著他，大大的眼睛中波瀾不驚。沈英這才發(fā)覺，這位叫林蕭的女子居然和自己一般年輕，即便額頭上的幾處血污也依然遮擋不住不住她的美麗。

　　沈英抬起手，將她額頭邊一綹頭發(fā)輕撫到她的耳邊。在沈英的手即將碰到林蕭的頭發(fā)時，她的頭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躲開沈英的手，但隨即又不動了。任由沈英將她額邊的劉海撥開，并擦去那幾處血污。

　　沈英拿槍的手終于抬了起來，槍口頂著她的心臟，但她依然定定地看著沈英，神色平靜。

　　沈英的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就想撫摸著戀人，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微不可聞的話，聲音很輕，就像戀人之間的喃喃細(xì)語：“同志，你的仇，我來報！”

　　隨后，一聲槍響，紅色的血云在林蕭胸前擴(kuò)散，但在這一瞬間，；林蕭的眼神卻煥發(fā)出明亮的神采，既而她美麗的頭顱漸漸垂下。

　　沈英站在那里默哀了片刻，轉(zhuǎn)身將手槍畢恭畢敬地遞給山口淺石。

　　“我好象看見，沈君在開槍時對那女共黨說了句什么話？”山口淺石并沒有接下手槍。

　　“生如春花般絢爛，死若秋葉般之靜美。”

　　山口淺石聽到這話，感受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感傷：“是啊，美麗年輕生命的消逝總令人感傷，但卻又迫不得已，這大約就是沈君所說的慈悲的殺戮吧?！闭f完，他看了看那把手槍：“這把手槍就贈予沈君吧，也算我培訓(xùn)你這一期的留念?！?p>　　“多謝山口課長?！鄙蛴吂М吘吹貙尨г诹俗约荷砩希m然，在特諜班這段期間里，這把手槍未必能夠再裝上子彈，但卻是一個身份象征，代表的是一位課長的信任。

　　沈英走回了自己的隊(duì)列，見魏長喜站在那里，淚流滿面地打著哆嗦，現(xiàn)在第一排里，只有他，沒向皇軍遞送投名狀了。

　　在日本人寒冷的目光下，他強(qiáng)撐著身體，走到那個絡(luò)腮胡子面前，一下，兩下，三下，但每次都因手軟而戳不到要害，使得絡(luò)腮男子渾身平添了好幾道傷口，這反而讓絡(luò)腮胡子更因疼痛而破口大罵。

　　“狗才，能不能準(zhǔn)點(diǎn)，爺爺我的心臟還在這跳著呢！朝左胸來，你要能讓爺爺痛快地死去，也算上有種！”絡(luò)腮中年人吐口含血的唾沫罵道。

　　沈英實(shí)在看不下去，走到魏長喜跟前，奪過刺刀，一下便刺入絡(luò)腮男子的心臟。即便他剛才已經(jīng)背負(fù)了沉重負(fù)擔(dān)，但他此刻也依然不愿意逃避。

　　抗日志士們即便是無可避免地要被敵人殺死，他也不愿意看見他們在臨死前遭受這樣的苦痛。

　　如果真得要結(jié)束戰(zhàn)友的痛苦，那么就由我來吧！哪怕因此而背上沉重的詛咒，我也在所不惜！

　　看見沈英的行為，片倉中野微微頷首，對山口淺石說道：“山口課長的眼光不錯，這個人，有膽量。”

　　晚上，在宿舍里，魏長喜坐在床邊，神情木然，嘴里念叨著：“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們饒不過我的……”

　　是啊，再也回到原來了。沈英沒有安慰魏長喜，他知道魏長喜將和特諜班其它人員一樣，將因今天的事而徹底失去一樣?xùn)|西，那就是身為一個中國人最基本的良知，雙手沾上了同胞的血，而且還是抵抗日本侵略者的英雄的血，沒有人能會原諒他們，無論他們是愿意還是被逼無奈，這都是他們的污點(diǎn)，一輩子都無法洗掉的污點(diǎn)。

　　沈英躺在床上，雙手枕頭，怔怔望著房頂出神。自己今天親手槍殺了一位同志，一位堅定抗日的共產(chǎn)黨員。魏長喜回不到從前，自己又何嘗能回到從前？

　　向黨組織解釋，行得通嗎？理解自己的，也許會說自己是被逼無奈，留待有用之身和敵人做斗爭；不理解的呢？他們又會怎么認(rèn)為呢，也許他們認(rèn)為自己就是貪生怕死，為了保全自己而槍殺其它同志！自己又怎樣證明，自己當(dāng)時不是這樣想的呢？

　　自由心證嗎？沈英真得陷入了煩惱之中，山口淺石的講話再次飄入他的腦海中，那是上午“訓(xùn)練”結(jié)束時說的話。

　　“諸位，大家來到特諜班，身份是絕對保密的，上午這場‘特殊訓(xùn)練’也只會記于個人檔案上，而檔案則保存在南鐵會社的會館里，不會有任何方面的泄露，因此大家不用擔(dān)心此次因殺戮走漏風(fēng)聲而受到報復(fù)的危險。今后，大家只需要忠于帝國，安心做事就好。但是，若是有人起了異樣心思，想投奔別人，那他的檔案就會公之于眾……”

　　如果，真如山口淺石所說。那么，自己槍殺女共黨林蕭的事，只要自己不向黨組織匯報，黨組織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可是，這樣做，對的起自己良心嗎？對得起為那位為抗日而犧牲的林蕭同志嗎？

　　要是自己如實(shí)地向黨組織匯報呢？也許，黨組織將會開除自己。畢竟，不管任何情況，殺死自己同志都是不被允許的，這是條鐵律。如果突破了這條鐵律，那么任何一名黨員都可以用自己陷入險境，為了保存自己，留待有用之身的借口去出賣，陷害別的同志，這將使黨組織徹底成為一團(tuán)散沙。

　　因此，黨組織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所以，沈英如果如實(shí)地向黨組織匯報這事，得到的結(jié)果很有可能是他被徹底清除出革命隊(duì)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