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墮荷(下一)
秋凈遠此刻從秋府的側(cè)門出去,走到正門門前,像馬車所在的小巷望了望。
門房的川芎看到三郎君站在門口,立即走了出來?!叭删?,您怎么站在這里?”
秋凈遠溫和的笑道:“聽聞父親今日有酒局,我馬上就要回私塾念書了,想來這里接一接父親?!?p> 川芎心道三郎君真是孝順,剛上前兩步想說點什么,便聽到門口對面的小巷傳出了異響。
秋凈遠看著川芎朝那里張望,也做出了傾聽的姿勢,輕聲問道:“川芎,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川芎蹙著眉仔細聽了聽,又向巷口方向邁了一步,更仔細的聽了聽,這聲音……怎么好像…
剛想到這,秋楓的馬車已經(jīng)自遠處駛了過來。川芎不敢多想,趕緊上前兩步迎接馬車。
馬車站定,秋楓順著川芎的手踩著凳子下了馬車,便看到秋凈遠恭恭敬敬的站在路中央。
秋楓走了過去,輕聲問道:“怎么站在這寒風口?”
秋凈遠作了個揖,“父親,兒子聽聞您今日有酒局,這天都黑了有些不放心,便來迎一迎父親……”說到這,他突然停了下來,看向那條小巷。
眾人見秋凈遠突然噤聲,也都靜下來順著他的目光向小巷望去。
這一整條路總共只有三戶人家,數(shù)秋家最大,另外兩家的大門都在路的兩端盡頭。一到天黑,除了秋府的人,整條路上鮮少有旁人路過。
這巷口發(fā)出的聲音,過來人一聽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一眾下人小廝頓時面面相覷,腦中猜想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在秋家大門不遠處做這等事,簡直就是在秋府大門上抹屎?。?p> 秋楓眉頭深鎖,狠狠盯著那漆黑的巷口,里面能恍恍惚惚看到是一輛馬車,在陰暗的月光下好似還在亂動。
秋凈遠看著秋楓的神色也蹙了蹙眉,垂眸想了想,依舊深吸一口氣。誰讓這是馬上就要進宮的妹妹囑托的事情,就算失了大體,丟了顏面,也不得不做啊。
他將那口濁氣呼出,直起腰桿,突然大喝一聲:“何人在那?!”說罷便對大薊使了個眼色,快速走入小巷。
秋楓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驚了一跳,還沒等有反應,大薊已經(jīng)快跑了幾步,利索的掀開了馬車的車簾??鋸埖牡刮豢跊鰵?,大聲驚呼道:“大…大女郎!”
秋楓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好似一道驚雷劈過一般,定在原處一動不動。
秋凈遠蹙了蹙眉,不可置信的說道:“死奴才,關系到大女郎名節(jié),你亂喊什么?!”
大薊一副委屈無辜的樣子,“我…我沒看錯……”
秋凈遠推開大薊,向車里看了一眼,便滿臉驚恐的直接將簾子蓋上,求救似的看向秋楓。
秋楓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突如其來的疼痛只覺整個頭都要炸裂開來,他依舊站在原地,對身后的一干人說道:“川芎,今日在此的人紛紛記錄在冊,若有一人亂嚼舌根,便將在場的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打死!”
眾人一聽,紛紛跪下來磕頭求饒。這等丑事被他們撞見,為了堵住他們的嘴,貴人們通常都會找機會滅口。真是倒霉死了,怎么撞見這等事?搞不好可真真是離死不遠了!
“都滾回去!”秋楓咬牙切齒。
眾人不敢遲疑,立馬都連滾帶爬的進了府。
秋楓深吸了幾口氣,只覺氣的渾身都在發(fā)抖。秋凈遠見狀連忙上前扶住秋楓,“爹,怎么辦???”
秋楓整個人都氣的哆嗦起來,對這車內(nèi)低聲道:“給我滾下車。”
馬車里又是一陣慌亂,半晌,腰帶都沒系上的王晨高先提著褲子下了馬車。見秋凈荷沒出來,便道:“凈荷,事已至此,你出來吧?!?p> 秋凈荷在車里咬牙切齒,簡直想撕了王晨高的嘴。思前想后也別無他法,只得又摸了摸漆黑的馬車里,裲襠依舊不知所蹤。她抿了抿唇,知道再也躲不過去,咬咬牙便抓著衣襟下了馬車。
秋楓看到雙手拽著衣襟,頭發(fā)散亂不堪的秋凈荷,簡直就要噴出一口血來。他踉蹌了一步,狠狠地閉了閉眼,將馬上就要噴出的怒火咽了下去,盡一切力氣平靜的說道:“怎么回事?”
秋凈遠對川芎使了個眼色,川芎立即招呼川貝帶著幾個信得過的人去堵住了各個路口,免得路人路過,發(fā)現(xiàn)這等天大的丑事。就算是秋凈蓮想毀了秋凈荷,可這事兒鬧大,對秋家甚至對秋凈蓮自己也半點好處都沒有,弄不好還會弄巧成拙。
見川芎川貝帶著人跑遠了,秋凈遠才悔恨的說道:“王晨高,你這登徒子!你今天才認識我凈荷阿姊,怎么就對她下了毒手?!”
王晨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珠子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是…是她…是她太主動了,我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那經(jīng)受得住這等誘惑?”
秋凈荷一聽這話,氣的雙手使勁兒拍打王晨高。“你胡扯什么你!”她手一松,凌亂的衣襟頓時敞開大半,更是狼狽不堪。
“行了!”秋楓咬著牙低喝一聲,“還嫌不夠丟人嗎?”
秋凈遠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才道:“父親,是凈遠的錯!凈遠萬萬沒想到,二人中午才剛剛認識就能……父親,您罰我吧,不管凈荷阿姊的事兒!”
秋凈荷使勁擰了一把王晨高,王晨高慘叫一聲,說道:“秋大人,我…我現(xiàn)在就向秋府提親!”
秋楓怒喝,“你以為你是誰!?竟敢如此羞辱我秋家門楣!”
那王晨高抖了抖,說道:“在下姓王,叫王晨高!”
秋凈荷一見事態(tài)已經(jīng)不受控制,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父親,他是瑯琊王家的獨子,事已至此,您就同意了吧!”
秋楓簡直想一腳踹死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咬著牙道:“蠢貨!什么瑯琊王家獨子,瑯琊王家有嫡子三人,名從三水,王溪、王池、王汲。其余庶子全從草頭,名均單字。你告訴我,這王晨高是哪個瑯琊王家的獨子?!”
秋凈荷一聽傻了眼,她看了看王晨高,又看了看秋凈遠,突然抓住秋凈遠的衣裳大叫道:“你騙我!你騙我!”
秋凈遠滿面委屈,“凈荷阿姊,你快小些聲音吧!我何曾騙你什么?我好像從頭至尾都沒跟你說過王晨高的身世吧?”
秋凈荷目赤欲裂,狠狠地說道:“秋凈蓮!”
秋凈遠連忙說道:“凈蓮不可能對你說什么,她一個深閨女子又是待嫁之身,從來都不出門,上哪知道什么瑯琊王家?!”
“夠了!”秋楓腦子都要炸了,他氣的在地上走了兩圈,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搖晃。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告誡自己不能倒下,平靜下些許才對站在門口一直想離開卻又不得不留下聽憑使喚的福來說道:“?!?,去叫大郎君過來?!?p> 福來得令,趕緊跑進府。
夜皎月正拿著書跟秋靜玥一起研讀,聽到消息,蹙著眉與秋靜玥對視了一眼。居然這么快?!都沒等兩天?!
她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書說道:“好,快帶我去?!?p> 麥冬立即遞上一件披風,“大郎君,深夜里涼,披上這個。”
川柏和川谷立刻道:“奴才送大郎君過去?!?p> “不,誰都別跟著,我自己去?!币桂ㄔ律袂閲烂C,這等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們跟著只會添亂。
夜皎月一路跟著福來,本想先問問目前都發(fā)生了什么,可福來只是滿頭大汗面色蒼白的嘆氣,什么都不肯說。二人來到大門口,便見到秋凈荷和一個陌生男子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秋凈遠也跪在旁邊沉默著。夜皎月咬了咬牙,同樣氣得不輕。她趕緊抬眼四周看了看,見整條馬路除了面前這幾個讓人頭疼的之外,沒有任何人圍觀。還好還好,她在心里松了口氣,連忙上去說道:“爹,我來了?!?p> 秋楓聽到她的聲音,仿佛是一瞬間有了主心骨似的,立馬回過頭來,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办o…靜玥……”
夜皎月看著他氣成這副模樣,心下跟著著急,他可是秋靜玥最在意的親人啊,一下子氣倒了可怎么辦!
“爹,您別著急,別為了不值當?shù)娜松@么大的氣!”夜皎月蹙著眉扶住秋楓,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秋楓的后背。
秋楓氣的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守了一輩子的老臉,這一刻被自己的女兒撕了個鮮血淋漓!
夜皎月叫福來扶住秋楓,輕聲道:“爹,這事兒交給我辦,您千萬別生氣,平白氣壞了身子,您讓兒子怎么辦???”
秋楓聽到她的話,抬眼看了看已經(jīng)比他還要高出半頭的兒子的臉,明明知道兒子的身體里是別人,此刻還是將她看成了自己的兒子。他紅著眼眶點點頭,啞著嗓子說道:“好,交給你!全都交給你!”
說罷,秋楓便揉著太陽穴背過身去。福來以為他想入府,便將他往里頭攙??汕飾鲾[了擺手,只背著身子站立不動。
夜皎月將身子轉(zhuǎn)向跪在地上的三個人,看到秋凈荷的樣子,實在禁不住內(nèi)心的厭惡,使勁蹙了蹙眉。秋凈荷啊秋凈荷,本以為我打你一頓你消停了一陣子也就沒什么事了,沒想到你一鳴驚人,鬧出這么大個事兒來!就算秋凈蓮兄妹給你挖坑,你能不能也自己長長腦子別找急忙慌的往里跳啊?天哪,當初心一狠將你打死算了,哪還有今天這攤子亂事兒?
秋凈荷知道自己被耍了已經(jīng)傻了,只瞪著眼珠看著她。
“你叫什么?”夜皎月冷聲問道。
王晨高知道她問的是自己,老老實實回道:“小人名叫王晨高?!?p> “哪里人士?”夜皎月繼續(xù)詢問。
王晨高抿了抿唇,還沒開口便聽夜皎月冷聲道:“你想想清楚,再回答。”
王晨高咬了咬牙,實話實說:“小人是長安城外王家堡子的,家里也算讀書人?!?p>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讀書人?”夜皎月瞇了瞇眼,看向已經(jīng)欲哭無淚、面容呆滯的秋凈荷。
王晨高咽了咽口水,只覺得頭頂問話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靶∪恕∪耸裁炊甲觥闭f到這,他抬頭看了看在陰影之中有些嚴肅到恐怖的秋大郎君的臉,改口道:“額…小人什么都不做……”
夜皎月深吸了一口氣,她都為秋府感到丟人!秋凈蓮秋凈遠這兄妹倆太可怕了,為了報復,連自家顏面都不要了!“凈遠?!?p> 秋凈遠依舊跪在地上,一副悔恨的神情道:“都是我的錯,我與他結(jié)交,本以為他是個講義氣的好人,沒想到他…”
“行了,”夜皎月冷哼一聲,“王晨高,你現(xiàn)在便將你身旁的女子帶走。福來,”她轉(zhuǎn)過頭去,“你身上現(xiàn)下有多少錢?”
福來一愣,不知大郎君何意,可還是老老實實的摸了摸身上,回答道:“回大郎君的話,五兩不到。”
“凈遠,你身上有多少銀子?”她出來的太急,一文錢都沒拿。
秋凈遠有些不解,“我身上有十幾兩吧。”
“都先拿出來,給他?!币桂ㄔ抡f道。
福來點了點頭,慢慢松開扶住秋楓的手,見他可以自己站立,連忙從懷里將所有的碎銀和銅板掏了出來,放到了王晨高面前的地上。秋凈遠也垂頭將身上的銀子都拿了出來放到王晨高面前,瞇著眼睛與之對視一瞬之后,便回到原地跪好。
秋凈荷看著這一幕,呆愣愣的問道:“你要做什么?”
夜皎月居高臨下的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已秋家少主的身份,即刻將秋凈荷逐出秋家。自此,你不得再用秋性,與秋家再無干系。王氏之妻,跟著你的男人,有多遠,給我滾多遠。永遠不要再回長安,若是被人在長安的街上遇見認出你倆,別管我清理門戶,直接將你們兩個杖斃?!?p> 秋凈荷的眼眸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說道:“不,你不能!你不能這么對我!你不能!你憑什么…”
啪——!夜皎月一個巴掌甩了過去,直接把秋凈荷打倒在地,轉(zhuǎn)身對王晨高低聲喝道:“王晨高,我只給你半盞茶的時間?!闭f罷,她湊到王晨高耳邊,惡狠狠的低聲道:“王晨高,你莫要小看了長安秋氏,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天涯海角,我定將你揪出來凌遲!”
王晨高渾身一個激靈,只覺得此刻若是再不走,小命肯定就撂在這了。他反正已經(jīng)收了秋凈遠的銀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抓起地上的碎銀,抬腿便要走…不對,秋凈蘭!那個天仙……
想到這,他便頓下腳步,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秋凈遠。
秋凈遠腦門上的青筋都跳了跳,這廝是不要命了不成?此時還看著自己作甚?莫不是還惦記著秋凈蘭呢?瘋了吧他!
“嗯?”夜皎月冷冷出聲,“怎么?你是不是忘了點什么?”
王晨高僵硬的轉(zhuǎn)過身來,哪里還敢追問秋凈遠那個天仙般的小妹妹的事兒。嘿嘿笑著將秋凈荷一把拽了起來,做事便要將她往馬車里塞。
秋凈荷回過神來,哭喊道:“父親!父親我錯了!父親!我錯了您不能啊,您不能這樣對我!父親!”
夜皎月回頭,看向背影巋然不動的秋楓,轉(zhuǎn)過頭來對王晨高說道:“王晨高,管好你的女人。以后隨意給他起個名字,敢用秋家名諱侮辱秋家,追到天涯海角,我秋靜玥也殺了你們?!?p> 王晨高一聽這話,趕緊從懷里掏出秋凈荷的裲襠,胡亂的將她的嘴巴堵上,啪啪兩個巴掌將秋凈荷打暈,扛起她便塞進了馬車,趕著馬車一溜煙的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之中。
夜皎月蹙著眉看著王晨高的作為,心中也不好受??蛇@又能怪誰?秋凈荷啊秋凈荷,你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什么都長了就是沒長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