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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本打工的三年

第二十三章 穆大哥的黑戶人生

我在日本打工的三年 潮流Cwm 4290 2018-12-15 16:42:46

  來到日本五個多月后,我認識了一位姓穆的大哥,他個子不高,人很面善,會看圖紙,會用車床加工多種機器零件,水電焊的活干的很精細。然而,他在日本卻是一個“黑戶”。

  穆大哥來日本已經(jīng)十幾年了,當年,他和我們一樣也是一名研修生。由于三年到期后他找到了打黑工的地方,就在日本隱居下來,被日本政府列入“研修生失蹤人員”名單。

  兩千年之初,國內(nèi)員工收入普遍不高,每月工資不過四五百或五六百元人民幣,而在日本打一天工就能掙六千到八千日元,相當于人民幣450元到590元。為了能在日本多掙幾年錢,當年有一些研修生簽證到期后都不想回國,有的人簽證到期后就偷著離開了原招聘單位,跑到別的城市或事先聯(lián)系好的單位“黑下來”打工。穆大哥也是在這種背景下住留日本的,他在日本一呆就是十幾年,直到2017年因為身體不適和年邁的母親病重,他才去大阪入國管理局投案自首,并于同年9月份在中國駐大阪領(lǐng)事館和大阪巿入國管理局辦理了出境手續(xù)回到國內(nèi)。

  這些“黑戶”只所以能夠在日本留下來,有的人是在日本有親戚或朋友,能給他們安排住的地方,并能夠幫他們找到一些不需要出示身份證件就可以干的工作;有的人是靠自己的能力和技術(shù)留下來的。

  在日本,有些小企業(yè)和私人小作坊很需要有各種技能的專業(yè)人才,由于企業(yè)知名度不高或付不起專業(yè)人才的高薪,這些“黑下來”并具有“真才實學”的人就成了這些小企業(yè)和小作坊的“香餑餑”,一旦有人向這些小企業(yè)小作坊介紹這樣的“人才”,他們就會把黑下來的人當成自己的員工收留下來,并給他們提供容身之處。

  有些“黑下來”的研修生或其它簽證到期未回國的人雖然沒有專業(yè)技能,但他們能吃苦耐勞,又不計較收入高低,某些小企業(yè)由于工作累,環(huán)境差,在招不到員工或勞動力不足的情況下,也會冒著被政府處罰的危險用黑下來的人為他們打工。

  “黑下來”的人身份一旦暴露,就會被警察或日本入國管理局帶去調(diào)查詢問,然后被遣送回國。

  為了避免暴露身份,黑下來的人一般不會惹是生非。由于他們對日本社會沒有多大的危害性,日本警方和入國管理局對他們查的也不是很嚴,這并不是說日本政府對這些非法身份的人會不管不問。如果有人揭發(fā)檢舉,警方肯定會把他們叫去調(diào)查;如果他們做了違法犯罪的事被警察叫去詢問,那么他們的黑戶身份也肯定會暴露無遺。

  對于想在日本長期打工的這些人而言,他們每天的言行舉止都是極其謹小慎微的。在單位,他們少說多做,老板和同事讓干什么他們就去干什么,從不報怨,也從不講條件,更不敢做任何讓人討厭的事,所以,這些人大都能與周圍的人保持良好關(guān)系,不僅沒有人舉報,還會博得大家的同情和關(guān)心。

  非法居留在日本的人除了到超市買點食品和生活用品外,他們平時很少出門,即使出門辦事,能步行的他們盡量不坐電車和巴士,甚至連自行車都不敢騎,因為日本警察經(jīng)常會把一些騎自行車的人叫停,除了查驗自行車的夜行燈是否閃亮,車閘是否好用,還要審查自行車上的“登陸證”(車架上設(shè)定的標志)是否與車主一致,稍微有點問題,他們就會對騎自行車的人追問個沒完沒了。

  這種事我在日本也親身經(jīng)歷過,有一天吃過晚飯后我騎著自行車去海邊游玩,行至半路就被兩男一女三個警察叫住了。這三個警察也騎著自行車,是專門抓機動車輛違章的,開車超速的抓,不系安全帶的抓,酒后開車的也抓。我只所以被叫停,是因為自行車前燈未及時更換電池,燈光很微弱。這并不是說日本的公路上沒有路燈,在日本,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通宵的燈光。日本警察只所以關(guān)注夜晚在路上行駛的自行車是否燈光明亮,是因為自行車燈可以起到安全警示作用,無論是對面來人來車都會因為自行車燈光的閃爍而及時避讓。這樣的交通安全常識幾乎所有的日本人都知道,就連晚上出來遛狗的人都會在拴狗繩上系一個閃亮的小燈;有些推著小孩的嬰兒車上也會系兩個閃爍的電光棒;就連撿拾廢品的老人也會在自已的手推車上系一根一米多長的電光繩。

  那天晚上我被日本警察攔下后,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弄懂他們?yōu)槭裁唇形彝\嚒.斘遗靼字?,給他們看了隨身攜帶的戶照,表示回去之后就給自行車燈更換電池,說完之后本以為我可以推著自行車走了,可是,警察依然讓我等一等,問我騎的這輛自行車登陸(記)的是誰的名字,由于我表達的日語很生硬,三個日本警察交頭接耳地議論了好幾次也未聽明白我說的是什么,直到我借用他們的筆在紙上寫出“富洋商行株式會社”名稱之后,他們才點頭表示明白,并微笑著向我鞠躬,“給你填麻煩了,請原諒!”

  就這么一點小事,三個日本警察與我交流了足有二十多分鐘。我不能不佩服日本警察的耐心和叫真。

  這事我也曾對曹社長說過,曹社長說:“日本只所以交通事故少,與警察的敬業(yè)精神有很大關(guān)系……”

  在社長開車外出的時候,他甚至都能猜測到哪個路段的路口會埋伏著測速警察,一旦有人開車超速,警察會立即從藏身的角落或者是從樹林里甚至是草叢中跳躍出來,揮動著旗幟把超速車逼停,直到辦完處罰手續(xù)后才會放行。如果超速司機不停車,接下來就會有摩托車和警車追趕上去把車逼停,若是摩托車和警車都不能把超速車逼停,日本警察甚至會動用直升機跟蹤違章車輛。這樣的場面在我來到日本之后曾在電視里看到過,雖然是電視新聞直播,但也足以說明在交通管理上日本警察是多么叫真。當然,能這樣不顧一切逃避警察追擊的人往往已經(jīng)不是交通違章這么簡單,他很可能涉及到了某種刑事犯罪。

  象穆大哥這些黑下來的人,就非常忌諱和警察見面,如果他們看到警察,都會繞道離開,生怕在警察面前露出什么破綻被帶走詢問。

  有一天傍晚下班后,我去超市買東西,正好在超市門口碰到了穆大哥。他看到我之后只是微笑著點點頭,我卻毫無顧忌的向他問這問那,在我的再三追問下,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慌張,卻又不好意思不回答我的問話,當他警覺地向四周看看并沒有人注意我倆時,才用很低的聲音回答了我的問話。然而,我當時竟沒有意識到他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特殊身份才會這樣的。

  穆大哥來日本之前,是哈爾濱某企業(yè)的一個鉗工班長,他的妻子則是一位小學老師。在當時來說,夫妻倆的工作和收入都是很不錯的,他們倆只所以放棄國內(nèi)的好工作來日本打工,與他妻姐的鼓動有很大關(guān)系。

  穆大哥的妻姐和姐夫也是哈爾濱人,由于他妻姐的婆婆是二戰(zhàn)時期遺留在中國的日本孤兒,當老太太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回到日本后,也把他妻姐一家人帶到日本定居。在妻姐夫妻倆的煽惑下,穆大哥夫妻二人雙雙在當?shù)刂薪榛ㄥX獲取了研修生的身分,并在單位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xù)來到日本打工。當時,他的兒子剛上小學2年級,照顧孩子的事就落在了爺爺奶奶身上。

  來到日本后,他們夫妻倆的打工歷程都不順利。穆大哥的妻子打工的地方在兵庫縣,他打工的地方在大板市內(nèi)。兩個人相距一百多公里,個把月能在妻姐家見一次面。雖然如此,他們兩口子也感到很知足,畢竟他們倆每個月還能見一次面,有的夫妻在日本打工三年,也難得見上幾次面。

  他的妻子在一個蔬菜加工廠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菜,切菜,包裝,一穿上工作服,就不會有閑下來的時候,雖說工作很辛苦,卻比她在國內(nèi)當小學老師時多掙好幾倍的錢,從這個角度說,即使很辛苦她認為也值得。然而,和她妻子租住同一個房間的兩個女研修生一邊打工一邊偷偷摸摸做起了招嫖生意,房主發(fā)現(xiàn)后便打電話報警,穆大哥的妻子受這兩個女人的牽連也一并被遣送回國。此時,她妻子來到日本僅僅六個多月,連來日本時的中介費還未掙回來就被遣送回國了。當然,她妻子回到中國并不是什么壞事,起碼他的兒子有親媽在身邊照顧會生活的更好一些。

  穆大哥來到日本后在大阪的一個私營鐵工所當研修生,鐵工所的老板是一個臺灣人,由于經(jīng)營不善,當穆大哥在這個鐵工所干了兩年七個月的時候,這個鐵工所的老板就偷著跑了,他不僅欠了銀行和關(guān)聯(lián)企業(yè)的錢,還把穆大哥托他保管的一百多萬日元也卷跑了。廠房和設(shè)備都是租來的,無法抵債還錢,此時的穆大哥真是欲哭無淚。盡管這件事已經(jīng)告知了接他來日本的研修生理事會,但研修生理事會也是無可奈何,穆大哥只能住在原地耐心地等著警方把這個老板抓獲歸案。等了十多天后,一個此前經(jīng)常到這個鐵工所跑業(yè)務(wù)的日本老板知道了穆大哥的遭遇,基于同情和工作上需要,在征得穆大哥同意后,便讓穆大哥帶上行李和日常用品來到了他的會社。

  此前,穆大哥為了給原來的鐵工所加工機器零件,曾跟著這位年近花甲的日本老板來過他的機械加工廠,這個廠的機床雖然和中國的機床有所不同,但是,做為曾經(jīng)當過鉗工班長的穆大哥運用這些機床加工各種零件卻十分得心應(yīng)手。

  這個會社不大,包括社長在內(nèi)僅有四名員工,年齡最小的五十幾歲,最大的一名老員工已經(jīng)七十多歲。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雖然超過了退休年齡,可他不想呆在家里,依然每天來會社工作。

  這個機械加工廠是老社長的父親傳下來的,老社長接下這個會社后,只是帶著一種責任感維持著機械廠的運營,一直沒有增加設(shè)備,也沒有補充人員,伴隨著設(shè)備和人員的老化,會社也只能接手一些常用標準件的加工。由于會社歷史悠久,老社長的人脈關(guān)系好,不愁攬不到活。

  在中國,鉗工是集多種技能于一身的工種,鉗工班長可不是一個虛擬的頭銜,沒有工匠的技能是當不了鉗工班長的?;诩夹g(shù)和年齡的優(yōu)勢,穆大哥很快成了這個會社的主力,幾個日本老員工也都很喜歡這個從中國來的研修生。

  為了能把這個年青人留住,社長特意將會社二樓的一個倉庫改成了可以居住的房間,并設(shè)置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從此以后,這里就成了穆大哥的落腳之地,足不出戶就可以在這里生活和工作。和以前的鐵工所相比,工作不算累,每小時工資也比鐵工所略高點。只是每周只有五個工作日,閑下來的時候會讓他感到很難熬。

  當研修簽證期滿后,穆大哥以及老社長都沒有和研修生理事會取得聯(lián)系,鐵工所的老板也沒有露面。

  幾年過去了,穆大哥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寂寞無聊的生活。他把積蓄下來的錢通過親屬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的寄回家里。他的兒子從小學升到初中,又從初中升到高中,在高考中又以優(yōu)異的成績升入了國內(nèi)的名牌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又去歐洲國家研讀了幾年,等到他的兒子功成名就之后,他巳經(jīng)步入天命之年。十幾年的歲月蹉跎,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由于經(jīng)常以啤酒和白酒解除每天的寂寞和孤獨,他逐漸患上了嚴重的痛風和一些慢性病。日本對各類處方藥控制的很嚴,非經(jīng)本人到醫(yī)院檢查就無法買到適合治病的藥品,而穆大哥是一個黑戶,他不敢也不會去醫(yī)院看病,只能靠自己的毅力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當他聽說家里的老母也處于病危狀態(tài)時,毅然選擇了去大阪入國管理局投案自首。

  在日本的十幾年,使他改變了很多,盡管剛回到國內(nèi)的他對中國的文化和生活有很多的不適應(yīng)。但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結(jié)束了。當我在微信里問他在國內(nèi)生活的怎樣時,他感慨地回復到: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鄉(xiāng)好,十幾年了,我終于找回了自信和做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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