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瑾心中十分感慨,柳重嵐那樣率直的性子,掩藏著心中的情意應(yīng)該十分艱難吧,而且蘭舒心思縝密,恐怕早已知悉。他問:“你與蘭舒走得頗近,可曾探過他的心思?”
柳重言泄氣地道:“我自然是探過啦。蘭舒在別的事上明察秋毫,唯獨是對感情十分遲鈍,否則也不會被江珊那個婊子騙得這樣慘!為了重嵐的名節(jié),我不好明言,只是和蘭舒提過,若有好人家的小姐喜歡他,他可愿意接納,他卻與我說,只想與江珊一生一世一雙人,唉?!?p> 楚懷瑾皺眉道:“你這般關(guān)心你妹妹,怎會在背后嚼她的舌根?你該不會是刻意耽擱在此處,請我撮合蘭舒和她吧?”
見心思被點破,柳重言非但沒有心虛,反倒大咧咧地笑道:“沒錯,重嵐是我的妹子,她的終身幸福我怎可不管?”
楚懷瑾長嘆一聲,說道:“可我卻覺得,蘭舒非柳姑娘良配?!?p> 柳重言不解地問:“為何?”
楚懷瑾說:“蘭舒會被江珊蒙騙,是因為他心中在意她,可他卻不在意柳姑娘,所以他不可能察覺不到柳姑娘對他的特別之處。他從未點破柳姑娘的心思,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明確答復(fù)過你了,不必再拿決絕的話來傷柳姑娘的心?!?p> 柳重言著急地道:“當(dāng)時他回絕的理由是因為江珊,如今江珊傷他這般重,他總不會死心眼吧?!?p> 楚懷瑾無奈地?fù)u搖頭,說:“蘭舒喜歡溫婉儀靜的姑娘,柳姑娘若想入他的眼,怕是要委屈求全?!?p> 柳重言不服氣地道:“一個人喜歡怎樣的姑娘是會變的,比如我,我有四個小妾,四個都是不同的氣質(zhì),可我誰都沒有偏頗,個個都很寵愛。”
楚懷瑾說:“你對她們四個都算不得真正的喜歡,只是當(dāng)成寶貝般收藏罷了,自然是個個都?xì)g喜。”
“這……”柳重言愣了一愣,細(xì)細(xì)一想,說:“好像也是,我明知道玉真喜歡的是別人,心里也沒有什么爭風(fēng)吃醋的想法,只是曾覺得有些傷自尊罷了。唉,難道我游遍花叢,卻一點感情都不曾懂得嗎?”
看著柳重言陷入了迷惘,楚懷瑾說:“你別多想了,還是早點去與柳姑娘會和吧,否則她和蘭舒該難堪了?!?p> “好吧。”柳重言轉(zhuǎn)身欲走,又轉(zhuǎn)過頭來,說:“重嵐與蘭舒真的沒有可能嗎?”
楚懷瑾遺憾地嘆了口氣,蘭舒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他最了解蘭舒,江山易改,蘭舒的心性更難移,只能默默點頭。
送別柳重言,楚懷瑾沐浴更衣,人便朝金風(fēng)細(xì)雨園走去。這處園子栽滿銀杏和梧桐,春季梧桐飄絮如雨,秋季銀杏落葉似金紙,所以得了“金風(fēng)細(xì)雨”之名。
穿過長廊,終于來到園子的月洞門前,遠(yuǎn)遠(yuǎn)地楚懷瑾便看見哥舒玄燁長身而立,望著樓上的牌匾發(fā)愣。他順眼看去,那塊牌匾上正是“金風(fēng)細(xì)雨”四個大字,落筆狂狷,似龍游四海,一點都不符合這四個字的婉約氣質(zhì),他小時候很奇怪為何父親要掛這一塊匾,可父親只是笑而不語。
哥舒玄燁察覺楚懷瑾到訪,收回了心神,淡淡道:“你來了?!?p> “嗯。江南的冬天氣候濕冷,不知前輩可還習(xí)慣?”
哥舒玄燁忽然吟道:“游人盡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空斷腸?!?p> 楚懷瑾打了個激靈,問道:“這是家父戲作,前輩也曾讀過?”
“嗯?!碧岬匠骑w,哥舒玄燁的眼中多了幾分滄桑之色,將楚懷瑾請到小園的石桌旁坐下,才說道:“云飛兄年少時游歷西域,我有幸與他結(jié)識,后來他定居江南,我們時通音書,他在信中有寫過這首詩。”
楚懷瑾甚是遺憾地道:“我也是小時候聽父親念過,可惜年少懵懂,許多字句已記不得了?!?p> 哥舒玄燁說:“我念的只是上片,還有一處下片,‘秀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我知道云飛兄這般寫是想引我下江南與他小聚,可是詞為心聲,詞中雖是良辰好景佳人在側(cè),卻藏不住他的思鄉(xiāng)之心?!?p> 楚懷瑾心里十分感慨,這首詞的上片已說了江南好,下片又細(xì)細(xì)解釋,確實有種自己騙自己的感覺。情之所至,他說道:“父親是隴右涼州人,雍涼之地民風(fēng)剽悍,父親亦少有任俠之心,立志一人一劍走遍西域三十六國古跡,想他當(dāng)年是何等瀟灑豪放,今我年過二十,卻貪圖安逸,龜縮在這個小地方,實在無法與父親相提并論?!?p> 哥舒玄燁也有幾分感喟的神色,說:“云飛兄常說人生于天地,如燕雀困于籠中,即便振翅而飛,所見亦不過滄海一隅之景;夜雪周游列國而歸,卻說一花一世界,一鳥一天堂。我總結(jié)他們二人所言得出結(jié)論:咫尺天涯不過是人心中的溝壑,有志之士,彈丸之地亦有可為;喪氣之人,萬里江山亦是荒蕪之境。”
哥舒玄燁說罷解下腰間的酒囊,倒出一陣清雅芳香。楚懷瑾細(xì)細(xì)品味,覺得有桂花的幽香、秋菊的清淡、臘梅的溫馨,雪蓮花的馥郁,還有一種清新又別致的香味,他苦思冥想,卻怎么也想不到最后這個味道是什么。
哥舒玄燁頗為自豪地說:“這酒中有三秋桂子,十月菊花,臘月黃梅,雪頂白蓮,還有暹羅古國的玉筍。其中花香易散,玉筍的香氣最為綿長,是這芳華玉露的點睛之筆。”
“玉筍?”楚懷瑾皺眉朝竹林間望去,在他的印象中,加了筍的酒都有些酸澀,不會這般清新撩人。
哥舒玄燁說道:“不是尋常的竹筍,是一種香草,夜雪最喜歡這個味道,改日我差人送些過來,以備不時之需?!?p> 楚懷瑾笑道:“那就謝過前輩美意了?!?p> 哥舒玄燁淡淡掃了他一眼,將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江湖相見時?!?p> 楚懷瑾捧起酒杯,心緒百轉(zhuǎn)千回,誠如哥舒玄燁所說,他們此刻是因為夜雪被聯(lián)系在一處,若他日江湖相見,是敵是友尚未可知。罷了,想這么多做什么?他淡淡一笑,滿飲了一杯,又主動替哥舒玄燁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