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四十,陳閑提著塑料小凳回到店里。
每天下午準時放映的貓和老鼠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工作了一天的小電視在不知疲倦的播放著天氣預報,貨架空處的泡泡糖和冰棒也都隨著那三五個小孩的消失而不見。
陳閑隨手拿了一桶泡面,三兩下撕開包裝和調(diào)料包,往泡面里倒著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燒的熱水。
五分鐘后,坐在躺椅上抱著泡面桶的陳閑揭開了蓋子,熱氣蒸騰。
這就是他的晚餐,至于他為什么不自己買菜做飯?看看他的頭發(fā)和打扮就知道了,他心里有所依賴,所以不想自己做飯吃。
嗯,沒錯,他就是懶。
陳閑把泡面桶扔進垃圾桶,被慵懶充斥了一天的兩只黑色眸子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墻上鐘表的時針指正好指向阿拉伯數(shù)字7,他該上班了!
“昨天又做成一樁買賣,這個月就只差十個了”,陳閑站在小賣部的貨架前,腰背直挺,見過他這種嚴肅表情的人,已經(jīng)都失憶了。
“現(xiàn)在是六月十四,我還有近半個月的時間,可萬一像上次一樣坐了兩個星期也沒人來怎么辦?嗯,這是個問題,不能再把宛老大引來了……
可華夏九州,一州十二個執(zhí)事,都是靠各州老大給別人發(fā)短信嗎?一個月也就那么幾個被自己欲望逼到崩潰邊緣的人而已,哪里夠分???”
食指敲了約莫半分鐘的貨架木板,陳閑忽然“呀”的大叫了一聲,把隔壁好再來賓館中養(yǎng)的哈士奇嚇得嗷嗷怪叫。
“組織規(guī)定里面也沒有說不準出去拉生意的??!我TM怎么這么蠢,現(xiàn)在才想到!”
陳閑眼中精光爆綻,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自豪與興奮。
由不得他不興奮,如果證實他現(xiàn)在的想法可行,那意味著在他與組織契約結(jié)束前的這一年時間內(nèi),他將再也不用為每個月的任務(wù)不夠而頭疼了!
想到頭疼,以他陳閑陳仲牧的穩(wěn)重也不自覺生出一陣后怕。
那是真正的頭疼。
如果在剩下的半個月內(nèi)他做不成十樁買賣,等待他的將會是印象中鐵面無私的“宛老大”,以及伴隨“宛老大”而來、卻是作用在他身上的難以忍受的頭疼。
什么叫難以忍受?
陳閑自認還算博聞多識,可在他的印象中,沒有任何一種疼痛能夠與他完不成每月任務(wù)時的頭疼相比。
如果一定要用文字來描述那種疼痛,那只能說,孫猴子的緊箍咒對陳閑來說似乎少了點勁道。
關(guān)二爺療毒時的割皮刮骨也沒他的頭疼來得持久。
常人印象中的凌遲酷刑?勉強能趕上三分之一吧……
陳閑興奮得在小賣部中來回走動,嘴巴里不停的碎碎念叨、推算著各種可能。
“這種事,我要不要去找老崔商量商量?”
“不行不行,他管不住嘴,找他拿主意,我還不如直接給宛老大說了…”
“這么多年了,沒人想過出去接生意?都是自己在家等?我不信,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隱情?!?p> “那怎么辦?到明年的六月十五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12個月,240個契約!我一個一個等的話,那得需要承受多少次頭疼才能熬過去…不行,得去試試!
老崔那邊,等我試過沒問題了再給他說?!?p> 陳閑終于下定了決心,打算來他個雙管齊下,簡單說,就是一邊等一邊嘗試著外出拉生意!
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陳閑轉(zhuǎn)身朝小賣部中略顯隱蔽的隔間走去。
再出來時,他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說不上是中二還是神秘的黑色長袍。
針腳線頭?不存在的好吧。
黑色長袍衣袖寬大,下擺能把他的腳后跟都罩住,上面根本看不出人工編織的痕跡。
陳閑反正不知道這件“工作服”是怎么來的,只記得在他答應(yīng)成為荊州區(qū)十二執(zhí)事之一的那一天,宛老大從天而降,把這件黑袍扔在他懷里。
踢掉人字拖,陳閑穿上家里唯一一雙帶有鞋帶的黑色運動鞋,出門了。
……
“嘭”
雙拳顫抖不停,不知道上面擺著筆記本電腦的桌子疼不疼,反正站在窗外的陳閑看了,感覺那兩只明顯已經(jīng)腫了起來的拳頭應(yīng)該會更疼一些。
紅腫拳頭的主人看著像個三十出頭中年男人,在燈光照射下,胡子拉碴的圓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蒼白,一頭花白短發(fā),一身很是顯老的深色睡衣。
標標準準的中年打扮。
可追尋著欲望黑氣找到這里的陳閑卻知道,這個叫許晉的男人,還只是個不滿二十五周歲的迷途小青年,對此時黑瞳中閃爍著瑩瑩白光的陳閑來說,他還只是個孩子。
“三個月了,我為什么還寫不出來!為什么!”
老舊臺燈發(fā)出的光芒顯得有些昏暗,這間遍地煙頭的城北廉租房中,許晉的低沉吼聲四處回蕩。
陳閑目光平靜,從長袍下的褲兜里摸出口罩戴上。
在他的眼中,許晉頭頂升騰著古時狼煙一般的欲望黑氣。
“黑氣這么濃郁,也許他已經(jīng)上了宛老大的短信群發(fā)列表!現(xiàn)在十點零五分,我得抓緊時間試,不然等到十二點,他怕是會收到宛老大的短信……”
好在這里是城北一條不知名的小巷子,好在這里住的多是為生計所迫進城打工的可愛大兄弟,過了九點,外面基本看不到什么人。
不然被人看到他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大活人扒在人家三樓窗戶,陳閑估計他會當場“頭疼”。
“許晉…”
不知道用什么辦法穿過防盜窗戶的陳閑輕輕喊了一聲,正抱著頭爬在桌上的許晉被嚇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看著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黑袍怪人,許晉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漸漸被恐懼占領(lǐng),“你…你是誰!我很窮的,沒有錢……”
陳閑目光平靜,口中即將出現(xiàn)的開場白,他已經(jīng)記不清說了多少次。
“我是賣東西的,不是要搶你,你想要什么?”
陳閑背對著門,已經(jīng)退到房間角落的許晉抓著他那把很少用到的塑料掃把,一臉的緊張害怕,“我什么也不要,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我告訴你,這里離城北派出所很近的!”
叫人?開玩笑,他陳仲牧經(jīng)商多年,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
陳閑不為所動,雙眼皮包著的漆黑眸子用一種“你喊破喉嚨也沒用”的冷靜目光看著許晉,看著他的雙眼。
“只要你能想得到,我什么都可以賣給你?!?p> 似乎是因為陳閑并沒有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舉動,許晉剛才躲起來的膽子跑出來了,他大聲喊道:“我不要手機,不要手表,你趕緊走!”
許晉上下左右揮動著掃把,蒼白圓臉上的恐懼少了許多,“一會兒我真叫人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大衣下面藏了手表手機!
知道你們討生活不容易,可也不用這么喪心病狂吧?車站那么多人都不夠禍禍,跑到家里來了都!”
陳閑深吸口氣,一字一頓,吐字清晰,“我、不、是、賣、手、表、的,我再問一遍,你現(xiàn)在最想要的是什么,說出來,我都可以賣給你。”
“你當我三歲小孩呢!我也再說一遍,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房東家的兒子可是一米九幾的健身教練,等他出來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唰”
陳閑右手一揮,紫光壓過了老舊臺燈的昏黃燈光,許晉張大了嘴,呆呆看著紫色“A4紙”圍繞著陳閑浮空轉(zhuǎn)動。
二十秒后,許晉的蒼白圓臉還有驚訝殘留,看著陳閑說道:“你變魔術(shù)給我看也沒用,我是不會買你的手表的。”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被浪費,陳閑終于沒了耐心,他從見到許晉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只不過上面有規(guī)定,買賣一定要講究你情我愿,所以他才盡可能的想讓許晉自己說出口。
在陳閑記憶中,上一個受不了頭疼折磨而強買強賣的人,已經(jīng)死了。
“不過我只是把買賣的貨物說清楚,應(yīng)該不算用強吧?”
這樣想著,陳閑抬手托住繞到身前的紫色光紙,瞳孔邊緣亮起一圈許晉看不到的瑩瑩白光。
“我可以賣給你取之不盡的才華靈感,讓你如愿成為一名作品暢銷的作家,你,拿什么來買?”
許晉握住掃把的雙手有些發(fā)抖,那是藏于內(nèi)心深處的所有秘密都被他人看到的恐懼。
“你…你在說什么啊…什么靈感,什么暢銷作家,我聽不懂?!?p> “還不信嗎?”,陳閑兩眼微微瞇起,“六年級,你拿了全校作文比賽第一名,高二上學期,你第一次在報刊上看到自己的文章,大三下學期,你瞞著家人在這里租了房子全職寫作……”
“夠了夠了!你不要再說了,你到底是誰!”許晉滿臉慌亂,把手中掃把丟在一旁,“你到底是誰……我都活成這樣了,你調(diào)查我,來到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了幫你”,陳閑話中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活得艱難?比這難上數(shù)倍的他陳閑見得多了,“說吧,才華靈感,你拿什么來買?”
許晉依舊不信,他現(xiàn)在腦中還在想,“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家也住在農(nóng)村,他調(diào)查我還跑到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之類的問題。
十一點十分,陳閑用上了帶有一絲氣憤與不耐的語氣,“我還要回店里,買不買你給個話!”
許晉被這突如其來的嚴肅低喝嚇了一跳,吶吶念道:“才華靈感…這怎么買?按斤賣的嗎?我…我什么也沒有,怎么買?我其實根本就,不是這塊料的吧?”
……
許晉雙眼緊閉倒在地上,陳閑打量著漂浮在面前的紫色契約紙,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一個快意弧度。
契約上寫著,“買家許晉,賣家陳仲牧,愛情買才華,你情我愿,天經(jīng)地義,鬼神難管,契約結(jié)成?!?p> “外面沒有失魂香,很難忽悠啊。不過,終于還是拉到了今天的第一個客戶!而且好像還沒人發(fā)現(xiàn),宛老大也不知道,嗯,就是不知道過兩天會不會出事。
哎呀不管了,該回店里等客戶了,等到真的東窗事發(fā)了再說其他,大不了挨一頓‘頭疼’…”
許晉醒來揉了揉眼睛,面前的電腦依舊亮著白光,他感覺自己坐在靠椅上的姿勢很怪,像是被人硬塞到椅子上一樣。
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許晉習慣性的靠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天花板。
兩只手掌傳來一股腫脹疼痛,他把右手抬起,盯著紅腫依舊的小指下方、手掌的肉厚部位,愣愣出神。
幾分鐘后,許晉騰地一下坐直身體,敲字如飛。
思如泉涌的同時他依稀記得,自己剛才錘完書桌后,似乎做了個夢。
夢中,他好像選擇用愛情,買了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