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肖瀟便起了身,溫暖的被窩實在是舍不得離開,但在別人的船上也由不得自己任性,用艙里備下的水梳洗過,肖瀟也出了艙室。
天邊一片霞光,不遠處蘆葦蕩里水鳥啾啾鳴叫。
老仆已經陪著公子站在甲板上遠眺還是模糊混沌的官道。
聽到肖瀟的腳步聲,大公子轉過臉來含笑點頭,一身月白長袍,頭發(fā)高高束起,沒有戴小冠,只是用一根碧玉簪子插了,乳白繡金邊的發(fā)帶迎風翻飛,顯得溫潤如玉。
望向肖瀟的目光淡淡,面上雖含著笑,笑里卻是疏離。
老仆沉聲問道:“姑娘晚上睡得可安好?”
“謝老伯掛心,肖瀟很好?!?p> “如此甚好,姑娘說要回墨城縣,我們也正好要經過,公子說順路可以捎帶一程,姑娘可愿意同行?”
這好事來得太突然了,肖瀟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福伯便命小廝陪著肖瀟去取行李,回來就開船吃飯。
順著河邊到了前一晚肖瀟藏身的蘆葦叢,在附近找到了匆忙間胡亂扔在地上的救命棉袍和裝了骨灰的瓦罐。
看著肖瀟可憐的行裝,再想起還放在船上一張硬邦邦的餅,小廝也是咂舌不已:這小妮子咋運氣這么好呢?偏偏昨晚上救下寶哥兒,要是再遲上一兩天,只怕要活活餓死了。
來時老仆還暗暗叮囑過小廝,要細細觀察,謹防有詐,現(xiàn)在小廝不再懷疑,對肖瀟真的同情了起來。
回程中兩人話就多了起來,肖瀟也就知道了他這名字的由來。
原來這公子姓張,小廝以前叫張安,從小就跟在公子身邊,大家都叫他小安子,并不叫梅香。
公子好上讀書作文以后,就把他的名字改了,取其意為:梅花香自苦寒來。
這么好的寓意竟是無人能懂,滿府的丫鬟婆子、門房小廝,人人見他就樂,背后都嘲笑公子病糊涂了。
小安子剛開始也是埋怨公子怎么取一個女孩的名字給他,公子說:女孩的‘梅香’是梅花的嬌艷,你這‘梅香’是梅之傲骨。
小安子也聽不太懂,一個梅香,怎么會有兩個意思,見公子喜歡,也就無所謂了!叫小安子也好,叫梅香也罷,叫什么都答應,反正都是他一人。
聽這小廝說得有趣,肖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這個美人般的張公子,也是有趣之人。
而那個被救之人是張公子奶娘的兒子,人稱寶哥兒。
兩人返回船邊,張公子也已站在船頭向這邊張望了,看到肖瀟手中的瓦罐,知道是骨灰,說道:“子曰君子不語怪力亂神,不用忌諱,放船上來吧!”
說完,由老仆攙扶著轉身進了船艙,小安子兩步跳上船頭。
肖瀟卻站在岸邊,把瓦罐放在地上,摘下三段枯草莖插在罐前,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心里默默念叨:老人家,想必你已經見到你真正的孫女了吧!
感謝你老人家的照顧,感謝您孫女的軀體,我一定會好好保護這副身體,會送你回墨城一家團聚,也望你在天之靈,能護我周全。
拜祭罷,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起身后,用棉袍裹了瓦罐,放在船尾,這才到河邊凈手,凈面。
肖瀟雖來自科技時代,不信鬼神,但自己的到來都無法解釋,也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
看著肖瀟這般作為,老仆暗暗點頭:“不是一個莽撞的,難為這把小小年紀,想得如此周全,若是好的,留下來給大公子做一個貼身丫鬟倒也合適,公子身邊需要這樣一個貼心伶俐的人,到了墨城,先看她家是否還有能做主的長輩,再行買下。”
心里有了算計,對肖瀟也客氣了許多,待肖瀟上了船,老仆吩咐船家拔篙開船,自己就帶著肖瀟進艙吃飯。
肖瀟做了幾年漸凍患者,肌無力,吃飯一事也艱難,細嚼慢咽自然成了習慣。
見在食物面前,一個餓得明明眼閃綠光的小孩,還能沉住氣,吃飯斯斯文文,一副很有教養(yǎng)的模樣。老仆更是在心里滿意之極。
飯后,肖瀟幫小安子把餐具送到廚下,就回艙室整理了一下頭發(fā)衣服,再出來卻發(fā)現(xiàn)張公子跟寶哥兒在下棋,是黑白子的圍棋。
琴,畫,書需要日常不斷的練習,全靠手法純熟才行,現(xiàn)代時躺在病床上的肖瀟眼睛,頭腦能觀摩欣賞。手,動不了,學不了。
圍棋,肖瀟卻是能做的,看著電視里高手們對弈,每一步肖瀟也在腦海里推演了無數(shù)遍,記下了無數(shù)棋局棋譜。今天一見這在夢里才能出現(xiàn)的黑白棋盤,不覺有些心癢,悄然走到棋盤邊,旁觀了起來。
寶哥兒正在推敲一步白子的落處,捏著棋子久久未落,眉頭緊鎖。
盤中大部分都是黑子的天下,大局已定,這一步白子的落處很是關鍵。
肖瀟見久久未定,忍不住也捻起一枚白子,放在一處。棋盤局勢陡然一轉,幾粒原本岌岌可危的白子竟然穩(wěn)定下來,與其他幾處暗相呼應,隱有聯(lián)手之勢。
反敗為勝是做不到,做成一個和局卻是可以的。寶哥兒一呆,旋即撫掌大笑:“妙招,妙招,恩人原來是弈棋高手呀!,一定要討教幾招殺殺棟哥兒的威風。”
張公子笑道:“好,看不出來姑娘也懂棋藝,路上無聊,下幾局如何?”
肖瀟也正想與張公子拉近關系,才好意思厚臉皮的蹭吃蹭喝,自是求之不得。
張公子棋藝并不高明,肖瀟也是初試牛刀,精妙絕招記得不少,粗淺之處卻漏洞百出。
一上午兩人連下數(shù)回,你來我往,還有寶哥兒在旁邊大呼小叫,好不熱鬧。
為了安全,老仆不再停船靠岸,晚上也遠遠的泊下,生怕再有事情發(fā)生。
白日里大公子要讀書習字,也會拿半日時光與肖瀟下棋,期間也問起肖瀟從何學得如此高明棋藝,肖瀟便推說是故去的祖父所教,想起船尾棉袍里裹著的瓦罐,張公子與老仆俱是扼腕嘆息。
說話多了,大家也都隨意了些。寶哥兒問到:“肖姑娘當日怎么就同意跟陌生人一船同行?”
肖瀟笑著說:“現(xiàn)在買一個我這樣的小丫頭,也不過一兩銀子。福伯愿意給我五兩銀子,還能拐賣我這個一兩銀子的不成?!?p> 寶哥一拍大腿,怪聲道:“又被棟哥兒說中了?!?p> 春日暖陽下,靠坐船舷的張大公子只是瞇眼微笑,無人看見那眼中閃過的一絲異色。
這一日,船在一個叫青堤鎮(zhèn)的碼頭靠了下來,需要采買一些米糧菜蔬。張公子帶了福伯,寶哥,小安子一起下船去了鎮(zhèn)上。
肖瀟身上有福伯給的五兩銀子,只是不好一個人到集市上去閑逛,便獨自在船頭坐著,遠遠的望著頗為熱鬧的集市口,想像古代的集市會是什么光景,這樣一個小鎮(zhèn),不能想像成《清明上河圖》一樣繁華的汴梁城,也會有販夫走卒,馬嘶騾叫吧!
肖瀟正在浮想聯(lián)翩,突聞有人喚她:“肖姑娘,肖姑娘?!?p> 定睛一看,從集市口跑出一個人來,原來是小安子,也就是被大公子寓以重意的梅香。
小安子氣喘吁吁的跑到船前道:“肖姑娘,福伯讓我?guī)闳ユ?zhèn)上逛逛,可需要添置什么東西??!?p> 原來在集上,福伯買好糧食,看見幾個小姑娘從一家布莊出來,一人抱著一匹布,才想起現(xiàn)在船上也有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還每天穿一件不合身的男裝與自家公子下棋呢!
大公子這幾天心情好了些,茶飯也多用了些,都是肖瀟的功勞。福伯還想感謝肖瀟的救命之恩,就喚了小安子,讓他帶著肖瀟好好去置辦幾身衣物。
問明來由,肖瀟也不推辭,她也想換下這一身難看的男裝,便跟著小安子就進了集市。
集鎮(zhèn)不大,想是災年剛過,又值冬去春來的換季節(jié)氣,很多人家都需要添置東西,或買或賣,人潮涌涌。
房屋低矮,跟影視劇里美化過的場景差太多,好在街道兩邊的樹上已經有了綠意,給來來去去布衣爛衫的人群添加了新氣象。
肖瀟有正事也無暇多看,只是跟了小安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