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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無常

第六十九章 毋知我意

笑無常 石猴斯頓 2165 2019-01-30 23:54:51

  編鐘明白康虞留她一命定有用處,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生命會以這樣的方式終結。

  七年前,樊驚從血蟒口中救下編鐘,帶她到竹屋,過去這么多年,編鐘兜兜轉轉一大圈,最終仍然回到同一條血蟒口中。

  命運有時像一顆石子投入湖面而激起的一圈圈水紋,命運注定圍繞石子為原點畫圓圈,人們踩上蕩漾開來的命運軌跡,張牙舞爪的來來回回,起點是終點,終點也是起點,日復一日,始終跳不出生命的輪廓。

  如今的編鐘已與十幾歲那時大不相同了,所以說,她并非回到原點,而是踏上了螺旋般的命運。

  上個月,康虞派人去敵國買新鮮姑娘回來,算上買賣交易和路程來回,少說還要等個把月。康虞買新鮮姑娘為的是取她們的血喂小蛇,眼下新鮮姑娘還沒到,只能指望編鐘了。

  血蟒的胃口太大,一日割編鐘一大盆血仍喂不飽它。

  康虞不得不雙管齊下,想辦法采取新的措施。

  茂藏家族有一位極美貌的女子,很有野心,她立誓要當皇后,康虞愿意給她鋪路,為減輕茂藏族女的競爭壓力,康虞便去挑揀來都城宮殿里未曾侍過寢的妃子喂蛇,好好的后宮,隔三差五失蹤一位妃子。

  康虞交代普桑,平日務必要給編鐘多吃些藥膳,惡補元氣。康虞說編鐘的血性陰,難得,小蛇比較喜愛。

  這條血蟒最喜愛的當然還是棠西的血,要不是普桑時不時在旁吹口哨,棠西早被血蟒一口吞了、骨頭都不會吐出來。

  仔細想想,一條冷血畜生能做到極力忍耐一口吞掉棠西這樣可口獵物的原始獸性,也怪不容易的。

  棠西和云兒被冷鍛而成的堅硬鐵鏈鎖在土墻上,編鐘貼靠在棠西和云兒中間,她倒是沒被鎖,可她的手筋和腳筋都斷了,等同于廢人。

  一天流失一大盆血,顯而易見的,編鐘一日比一日虛弱。

  康虞耗費許多珍貴藥材費盡苦心吊著編鐘一條茍延殘喘的命。

  苦熬了二十日,編鐘的臉龐籠罩上一層洗不去的灰,印堂發(fā)黑,是將死之人的情狀。

  棠西和云兒因每日與編鐘相對,不太能察覺到她的變化。編鐘自己心如明鏡,她感到她的生命正一注一注流向地底深處的無底洞。

  云兒真心后悔,她后悔沒早些動手殺康虞,哪怕注定不會成功,總比沒努力過強。

  “等從這鬼地方出去了,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再也不相信什么‘三思而后行’的狗屁話了。”云兒說得極端。

  棠西瞅了瞅墓道正中央的銅熏爐和曲曲回回繚繞而散的煙氣——康虞又給她熏香。

  棠西不明白,為何這種香僅僅對她有影響。

  棠西有氣無力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沒有?!痹苾貉陲椀?。

  云兒不愿讓棠西得知她的想法,依棠西的秉性,一定會選擇和她一起以身犯險。況且如今為時已晚,已經來不及了,多說無益。

  編鐘提起一口氣道:“我死后,不要告訴我?guī)煾高€有月琴她們實情,只說我去游歷四方了,好嗎?我不希望有人因我傷心?!?p>  棠西勸慰道:“編鐘,你可撐住!人一旦死了,便什么也沒有了,你怎么忍心不和楚游園他們告別?”

  “編......鐘......”編鐘清晰吐字,呼喚自己,“你們可知道,我還有一個名字,叫玄葵,遇見師父后,他給了我一個新的名字,玄葵成了編鐘,那時,我以為玄葵從此便可消失,世上再也不必有玄葵,只有全新的編鐘......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一直不曾擺脫玄葵,玄葵活在我身體里,從未離開過。”

  “玄葵也好,編鐘也好,不都是你嗎?”棠西認認真真道。

  編鐘喃喃:“不,不同,玄葵是黯淡無光的,是無望和窘迫的,是怯懦和悲哀的,編鐘不一樣,她唱跳、她逗笑,她從未停止過掙扎,她竭盡全力融入陽光下,你說的對,玄葵也好,編鐘也好,都是我,到頭來,我才明白,幽默皆是學來的,陰暗才是我本身?!?p>  “所以說......”棠西不太能明白編鐘的意思,“現(xiàn)在應該是你身體里玄葵在說話、而不是編鐘在說話?”

  棠西看向云兒尋求解答,云兒點點頭表示贊同。

  云兒方才仔細審視了一番編鐘,仿佛僅是一轉眼時間,編鐘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她骨骼凸起、枯瘦如柴,半分沒有馬車上那時編鐘的模樣。云兒震驚,一個人竟能在這么短時間內完全變樣。

  大概血液里承載著一個人的靈魂,血流盡,人便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云兒清了清嗓子,心情沉重,柔聲道:“你若撐不下去,想去,便去吧,不必勉強?!?p>  編鐘感激一笑,眉眼皺成一團,像是心里有事。

  “難不成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云兒輕聲問道。

  忽然,淚水決堤,毫不留情從編鐘凹陷的眼眶涌出,她的淚水暈染秋香,微微帶些黃色,簌簌滑落。

  編鐘開口說話,聲音是惆悵和惋惜的,她略含哭腔吐露道:“十歲那年,我遇見一個人,掉入陷阱里的他,卻那樣笑起來,他的笑聲幾乎刺痛了我的耳膜,在我的腦子里,從我的左耳貫穿到右耳,長長的時光里,他的聲音,從未有一刻停歇......感謝上蒼,四年后,讓我又遇見了他,只用一眼,我便認出了他,他一點也沒變,仍是那樣明亮,我的眼睛不由自主跟隨他,我偷偷學他那樣說話,學他的動作,和他一樣笑......卑微如我,從不敢和他面對面交集,我甚至想盡一切辦法躲著他、避開他......因為我害怕,我害怕他,他一旦注意到我,我就怕得不行、甚至恐懼......他不看我的時候,我卻默默祈禱,祈禱他能不能回頭看我一眼、就一眼......現(xiàn)在,我真后悔啊,后悔沒告訴他......”

  編鐘用盡了全部力氣,也沒法令最后幾個字擁有聲音,最終,她再也無法支撐雙唇的形狀,所有她還未說出聲的字踉踉蹌蹌從她喉嚨里滑落。

  棠西切切問:“編鐘!編鐘!這個人是誰,你說出來,我替你去說給他聽?。 ?p>  編鐘闔上了唇,接著,慢慢閉上雙眼。

  陰暗的花,愿棲身陰潮樹縫間,孤芳自賞,無意妨礙世間任何事物。

  編鐘活著的時候不想給心里那個人平添負擔,死之后,自然也希望那個人不必因她介懷,不必因她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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