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香爐.壹

　　無名道觀，建于瑯?gòu)殖恰Ｏ銧t燃香，吸人魂?！肚镛o賦.入世》

　　瑯?gòu)殖怯絮柢E，像模像樣的一座城，樓閣臺(tái)榭精雕細(xì)琢，一片欣欣向榮之態(tài)，主街竟不見生人。分明是白日，天氣也朗晴，沿街店面卻不做生意，古怪地將門半掩，透過門縫往里看，綢布封住了窗戶，黑黢黢的啥都看不見。

　　秋辭覺著不大舒服，便扯下了一塊布莊用來裝飾鋪面的綢緞，裹在身上將吉量牢牢護(hù)在懷中。吉量睡了一日，中途醒來吃幾口山雞肉干，很滿足地探出頭看了看四周，“你是不是被人騙了？這哪是一座活城該有的模樣?！?p>　　秋辭眉頭深鎖，盡量遠(yuǎn)離商鋪往中間走，“管他是生是死，與我們無干。天快黑了，反正也沒地去，不如就在這住上一晚，明日再做打算?！?p>　　吉量縮了縮腦袋，“好，就聽你的?！?p>　　人間的春天多雨潮濕，食物倒是富足，但雨水太過渾濁，不似昆侖玉露，秋辭喝著神清氣爽。喝了這些天的濁雨，她一直不大舒暢，一日中總得抽出三個(gè)時(shí)辰去《秋辭賦》里躲躲。這次她來到甘棗山，尋了半日才發(fā)現(xiàn)一株籜，將它的果實(shí)碾碎，敷在眼睛上，可以很好地緩解疲勞。她打算再去趟鼓鐘山，摘幾株焉酸帶在身上，如此便可不懼世間萬毒?，?gòu)殖遣缓?jiǎn)單，還是早做準(zhǔn)備得好。

　　忽然外頭有人動(dòng)她肉身，驚醒可見一慘白人臉，僵硬地伸直雙臂，試圖將擋在她身前的秋辭推開。說他是活人，不如說他是一具擁有魂魄的走尸更貼切。面如死灰，兩只眼睛像是凹了進(jìn)去，帶著一股子酸臭味，嘴里吐出的氣更是比死鰩魚，還要令人惡心。秋辭起身避讓，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竟站滿了這樣的半死人，密密麻麻地?cái)D活了整座瑯?gòu)殖恰?p>　　“他們還活著，只是被什么東西吸了魂魄?！奔烤璧卣f道。

　　“我看出來了，只是好奇那東西除了吸魂魄，還能做什么？”秋辭眼底閃過一絲壞笑，“倘若有趣，就將它收了?！?p>　　“你別被它收了我就謝天謝地了?！奔窟有?，而后指了指失魂人，“你看，他們都往那邊去了?！?p>　　秋辭順著方向望去，是山頂一座燈火通明的道觀，有流水潺潺，香煙淼淼，隱約可見仙祖圣像飛現(xiàn)云中。

　　他們跟在人群后面，跨過山門，悄悄去到那高聳巖壑，水木清華處。道觀無名，當(dāng)中只有一座大殿，供奉著無頭神像。數(shù)不盡的失魂香客跪在神像前，將道觀里外都插滿了高香，煙霧繚繞，烈如瘴氣，秋辭被熏得眼淚直流。

　　“那東西控制了凡人的神識(shí)，他們晚上通宵拜神，白日哪還有精力做生意?！奔勘粺焼芰藥卓谏ぷ?，“我們先下山，等天亮了再回來看?！?p>　　果不其然，天一亮香客就都不見了，煙火一熄，道觀便沒了昨晚的神氣。秋辭入觀細(xì)看，發(fā)現(xiàn)道觀用料普通，神像上的金漆還未干，看樣子是才建成不久。新鮮的祭品鋪了滿地，找了半日也就案上那個(gè)香爐有些年頭。香爐通體由青銅打造，三足鼎立，紋有異獸紋，那紋飾人面蛇身，吉量說與兇獸猰貐（1）頗為相似。

　　秋辭拿起香爐，靠近了聞，血腥氣撲鼻。她皺了皺眉頭，“這圖騰眼睛里灌著血，如此古怪，必然是它在搞鬼?！?p>　　吉量同意她道：“怕是昨晚因我們?cè)?，它才躲著不出來，得想個(gè)法子把它引出來?！?p>　　“現(xiàn)在想來瑯?gòu)之愊螅贿^是引活人入城的手段。當(dāng)?shù)厝说幕瓯晃饬耍枰忄l(xiāng)人來充饑。”秋辭將香爐放回案上，從里揪了把爐灰用來擦手。

　　吉量卻有一事不解，“凡人死后魂魄由冥界管轄，這魂魄大面積丟失，陰司就不著急？?！?p>　　秋辭回道：“凡人其魂有三，靈魂、覺魂、生魂缺一不可。只生魂當(dāng)中，卻另有玄機(jī)。生魂分兩縷，一縷命魂主陽壽，一縷人魂承記憶。死后入輪回，命魂自會(huì)消散，只有人魂得借湯藥銷毀。這些人既然都活著，顯然丟得是人魂，本就要?dú)У舻臇|西，便是丟了也無妨。再者他們沒了人魂，性命無憂，只是精神萎靡、善忘怕光而已。”

　　吉量有些意外，“陰間的事，你如何會(huì)知道？”

　　秋辭微微一笑，“椿（2）告訴我的。對(duì)了你不也投胎了么，如何不忘？”

　　“我是神獸，投生是為飛升，只有犯了錯(cuò)的獸，才要下奈河?！?p>　　到了晚上，香客照例燒香拜神，秋辭被堵在山門口，伸長(zhǎng)脖子往里看，并未見香爐有所異常。她看了半日，忽然想到，“這些人早已沒了生魂，它自然不會(huì)現(xiàn)身，得找個(gè)完整的?！?p>　　有人拉她頭發(fā)，是吉量肉嘟嘟的小手，吃了一日的祭品，他肉眼可見地胖了，“那個(gè)孕婦肚子大小也該有七八個(gè)月了，她這幾日求神拜佛，體力必然不支，離小產(chǎn)怕是不遠(yuǎn)了。”

　　“那我就剖開她肚子，拿嬰兒作引子?！?p>　　吉量嘆氣，“你要是殺了她，我離死也不遠(yuǎn)了?！?p>　　秋辭朝天翻白眼，說道，“行，那咱就等她自己生?！?p>　　不過事情出了意外，十日后，孕婦突然消失不見了。秋辭這些日一直都在抱怨吉量，“我若早剖了她肚子，哪還有這事。殺人的是我，你擔(dān)驚受怕作甚？”

　　吉量嫌她荒唐，凡人有仙人庇佑，哪能說殺就殺。二人爭(zhēng)得面紅耳赤，忽然聽見城門口傳來嬰孩哭聲。

　　“難不成孕婦生完孩子自己回來了？”吉量道。

　　秋辭趕到城門，還真有一襁褓嬰兒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攔腰將他抱起，那嬰兒有靈性，一雙眼睛烏黑油亮，見到她竟立馬不哭了。

　　吉量見他生得白胖，忽然可惜起來，“小孩怎么也該有七八個(gè)月了，凡人說不要就不要了？”

　　“小郎君來得巧，正好助我一臂之力，屆時(shí)賜你一生無憂無慮?！鼻镛o捏著他的小臉，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嬰兒咧嘴笑了。

　　日落時(shí)分，秋辭用藤蔓堵住了山門，將一切失魂者擋在山下。自己則抱著兩個(gè)小不點(diǎn)守在大殿前，待酉時(shí)三刻，點(diǎn)香拜神。

　　三柱清香，以魂為祭。無神的道觀狂風(fēng)大作，案上香爐四射紅光，罩住了獻(xiàn)祭的嬰兒。然而令秋辭沒想到的是，嬰兒絲毫不受香爐影響，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張牙舞爪想去抓紅光，從案上滾了下來。

　　“把它逼出來?！倍阍诮锹涞募看蠛啊?p>　　秋辭揮動(dòng)長(zhǎng)鞭，以摧魂滅魄之勢(shì)，劈向吸魂香爐，隨后是巨大的爆炸聲，整座山都跟著晃了一下，青銅卻只裂了半道縫。秋辭大驚，她的體統(tǒng)鞭乃大仙所贈(zèng)，是在饕餮眼睛里鍛煉而得，輕松可劈山。當(dāng)年大仙看中了她那只無盡饕餮，從她手中半討半搶了去，百年后讓仙童帶著體統(tǒng)鞭找到秋辭，說是買獸的錢。那青銅香爐若沒個(gè)千年修為，此時(shí)早已粉碎。

　　三炷香被攔腰折斷，火星濺到了嬰兒的眼睛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醒了香爐里的東西。剎那間，紅光漫至半天高，空中沖下一只紅身怪獸來。怪獸兩眼外凸，皺巴巴的人臉下，是一張可以吃人的大嘴。它眼冒妖光，紅色尾巴繞成一個(gè)圈，將整座道觀都圍了起來。幾只山鳥來不及飛走，被尾巴上的毒刺穿破肚皮，倒在地上撲棱。

　　秋辭退到吉量身邊，轉(zhuǎn)頭看著他，“看樣子它想吞了我們。”

　　活了上千歲，吉量見慣了世面，他指著香爐不慌不忙道：“你看，上面的圖騰不見了。猰貐死了兩次，不可能再有機(jī)會(huì)復(fù)活。”

　　秋辭聽懂了他的話，“即便不是活物，圖騰我也要?！闭f完提起鞭就往前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