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再趕到渭水邊時,已經(jīng)是日落西山,兩人身邊的食盒都沒動過,親衛(wèi)頭子站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他拿起食盒,說:“苻伯伯,小侄的手藝您也知道,您先吃飯,等爐子干了,小子親自動手煉鐵。”
苻融明顯被飯菜誘惑,加上他肚子也餓了,勉強答應(yīng),跟王徹到河邊洗完手,兩人就坐在排水槽上吃飯。雖然飯菜已經(jīng)涼了,但王大匠依舊是胃口大開,吃的是干干凈凈。
“小子,今天是借了平陽公的光,能吃到這等美味,以后想再吃就難了?!蓖鯊靥拗?,閉眼細細品味,遺憾的說。
“這簡單,工科院的廚娘就是我家人,您老想吃,盡管來工科院,我親自陪您喝兩杯”謝云說。
“一言為定!”王徹大喜。
苻融在旁邊搖頭,暗嘆這位公輸家的大匠還是不懂吃人嘴短的道理,進工科院吃飯,你不留下點東西,怎么好意思?
大將軍跟大匠吃飯中閑談,讓謝云知道了華夏兵器的演變過程好多不傳之密。兵器材質(zhì)的演變關(guān)系到歷史發(fā)展,秦軍蒙恬能在河套大敗匈奴,靠的就是鐵劍。那時候匈奴因為技術(shù)原因,還在使用青銅劍,甚至是石器。
楚漢爭霸時,匈奴掌握了煉鐵技術(shù),戰(zhàn)力大增,才有了白登之圍。漢武帝時,坩堝技術(shù)從西域傳入,威名赫赫的環(huán)首刀裝備漢軍,衛(wèi)青霍去病才能屢戰(zhàn)屢勝。
“爐干了,可以加料了!”守著高爐的工匠從里面鉆出來,一臉烏黑,卻興奮道。
正說的起勁的苻融一愣,拉起謝云就往那邊走,王大匠早就跑過去,開始檢查鐵礦石,煤炭,和石灰石。
都是最好的材料,煤炭是最好的無煙煤,鐵礦石通紅,雜質(zhì)很少,石灰石也一樣,這些關(guān)系到鋼材的好壞,一點不能馬虎,幸虧現(xiàn)在并沒有黑心商人的出現(xiàn),有估計也早被砍了。
萬事檢查完畢,可以煉鋼了,已經(jīng)可以休息的工匠都圍著這里,舉著火把,將四周照的通明。
“開爐!”
隨著一聲悠長的聲音,踩著梯子的工匠將三種原料從上方以此倒入爐中,王徹親自將火點燃,接上水排,新鮮的風(fēng)抽入,爐中溫度極速升高,三尺長的火苗從爐口中竄出。
眾人發(fā)出一陣歡呼,然后就是漫長的等待,等一氧化碳將氧化鐵還原,這需要四個時辰。
時間飛逝,打個盹的功夫,四個時辰就過去了,圍觀的人散的七七八八,只留下王徹還精力充沛,看著高爐。
“時間到了!”
一聲驚響,酣睡的苻融被驚喜,還未發(fā)火,就看見工匠用鐵鉤打開爐門,一股炙熱的鐵水流出,如同蛟龍一般,匯聚到一個三米見方的石坑中。
“五百斤精鐵!”王徹看著石坑逐漸溢滿,良久發(fā)出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在場工匠倒吸一口涼氣,兩米深的石坑可以容納六方的鐵水,一方的鐵塊重百斤,六方就是六百斤,修十座高爐,一次就是六千斤,那還了得。
謝云看著公輸家長老有點發(fā)蒙的表情,吃驚的臉頰帶著滿意至極的笑容,他心里也很滿意。
竇融笑的合不上嘴,看著眾工匠湊上來,瞬間拔出佩劍,大吼:“傳令禁衛(wèi),即刻封鎖將作監(jiān),許進不許出,擅闖出者,斬!”
“諾!”
他的親衛(wèi)頭子領(lǐng)命,帶著平陽公的腰牌去了禁衛(wèi)的軍營。
工匠們撈去鐵水中的浮渣后,打開了石坑側(cè)面的冷卻槽,注入河水,赤紅的鐵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一炷香的時間,如同蜂窩狀,遍布氣泡的海綿鐵就成形了。
謝云撓著頭,看著石坑里的海綿鐵,銀灰色的,和后世的鋼鐵比起,連失敗品都比上的,可惜的說:“原來造出來的是鐵,這是好鐵嗎?”
聽到這話,眾工匠倒地吐血,王徹極為憤怒,似乎想打人。
“這還不算好鐵,什么叫好鐵?”苻融領(lǐng)著謝云到旁邊的庫房,指著一堆黑不溜秋,分不清是什么東西的塊狀物說:“這是工匠粗煉出來的鐵胚,已經(jīng)是難得的好鐵了,只需要稍微打制,就能做成價值百金的百鍛刀。”
這算什么鐵?軟到可以空手掰斷,百鍛刀就是用這鐵打造出來的,太不可思議了吧。
中國從來不缺好刀劍,從夫差矛、越王劍到漢環(huán)首刀,到唐橫刀,都是當世的神兵,還有兵馬俑里,可以瞬間復(fù)原的劍。只能那些兵器如何打造出來的,后世科學(xué)家找了幾十年的理由,也沒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謝云很想做一次科學(xué)大揭秘,問一下旁邊公輸家的長老,解開兩千年的謎團。
“呸,百鍛刀乃我公輸家千年之瑰寶,你小子紅口白牙,一張一合,就想從老夫手中騙走,想的美!”王徹唾沫星子噴了謝云一臉,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堅決。
想要不傳的百鍛刀方法可以,你拜入老夫門下,想學(xué)什么,老夫都傾囊相授,即便是公輸家長老之位,將來也是你的。
想說說,不說拉倒,為了好奇心將自己整個人都搭進去,太不劃算了,謝云果斷拒絕掉這個毫無誘惑力的承諾。學(xué)術(shù)門派門規(guī)森嚴,哪有一人自由自在。
也許是謝云高傲的態(tài)度激起王徹身為一代宗師的傲氣,他竟然同意謝云以旁觀者的身為,觀看鍛造百鍛刀的過程,看懂了,你悟性高,我認了,看不懂,那是你資質(zhì)差,怨不得別人。
雖然這只是一場普通的觀摩,但在苻融心中,是兩個大家之間的碰撞,是兩個流派的交鋒。
清除走圍觀的閑雜工匠后,方圓五十米只剩下苻融,王徹,謝云三人。
“小子,你教我筑高爐之法,百鍛刀的方法我理應(yīng)傳給你,無奈門規(guī)規(guī)定,非我公輸家弟子,不得習(xí)之,現(xiàn)在就看你的悟性了。”王徹脫掉上衣,露出古銅色的肌膚,拿起一大一小兩個鐵錘。
他用的是自己煉出的黑鐵塊,不是高爐的海綿鐵,原因是不占謝云的便宜。
燒紅的黑鐵塊被王大匠敲得叮當作響,大錘聲的渾厚和小錘聲的清脆匯聚在一起,如同一首雅樂。
有沒有樂譜聽不知道,反正苻融聽的是如癡如醉,很想賦詩一首,但無奈寫不出來。
黑鐵塊逐漸變形,然后折疊,再變型,重復(fù)了十幾次后,王徹重新拿出一塊敲好的鐵皮包到成型的刀坯上。然后再鐵匠爐中加入一大袋指甲頭發(fā),謝云激動的看了老半天,還以為最后要以活人祭劍。
一直以裁判自居的苻融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密,打著擺子抖著手指著王徹,認為自己知道了百鍛刀的奧秘。
足足敲了三個時辰,王大匠才將百鍛刀打造完成,冷卻刀時,用的是牛血,最后用清水一擦,刀身居然有一層層雪花狀的花紋。
“看懂了嗎?”
“略懂,略懂,折疊鍛打和包鋼”謝云一錘子一錘子看的頭疼。
大哥,你這樣做出的是好刀不假,但效益也太低了吧,幾十萬人的裝備,這得敲到什么時候,不過你將作大匠的本事不假。
王徹呆住了,問道:“你師尊到底是何人,你既然知道方法,又為何問老夫?”
苻融指著剩余的牛血,張著大嘴說:“牛血祭刀?!彼麍远ǖ恼J為百鍛刀是因為血祭,不是鍛打的方法。
謝云猛然想起,生物的血液頭發(fā)和指甲中都含有微量元素,后世科學(xué)家從古劍上檢測的微量元素八成都是這樣來的。
自己可以弄出地條鋼,但用地條鋼澆筑出的刀似乎打不過人家這把百鍛刀,一個流水線產(chǎn)品,怎么比得上手工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