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送入各宮,陸成勛急忙忙的回了趟御酒司,拿了兩壺酒匆匆去往宸寧宮。
正好,與送去宸寧宮膳食的小宮人碰了個正面。
“這位小兄弟,”陸成勛擺擺手叫住了那宮人說道,“剛好你送東西,這壺酒也是要送去宸寧宮的,你幫我?guī)нM去,我還要去扶蘇殿送一壺呢,多謝啦?!?p> 那宮人接過來酒壺說道:“舉手之勞,陸承書不必客氣。”
陸成勛笑著點點頭,便回了宮去,而待了沒一會,又從宮里出來,一步一步向宸寧宮走去,走著走著,天便“轟隆”一聲,一個閃電劈開了夜空,豆大的雨滴落在陸成勛身上,陸成勛抬頭看著那烏云密布,干脆就站在那里不動,臉上流的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淋了半個時辰的雨,漸漸的聽到了身后,傳來了禁軍的腳步聲。
幸,也是不幸。
那場大雨,沖刷了滿地鮮血,后宮六品承書陸氏,因下毒謀殺宸寧宮晏昭華,而死于禁軍亂箭之下。
任憑靈璽宮消息再閉塞,白煜也知曉了這個消息。
當他得知,陸成勛送去宸寧宮的酒中有毒時,他便什么都明了,天尚且未亮,只有蒙蒙一層光亮,陳松復又翻墻回來,手里,還拿著陸成勛留下的信箋……
“白兄,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恐怕我已入黃泉,不必怪罪陳松,是我把他下毒的糕點扔掉的,無論他是否能夠頂罪,晏昭華都不會放過你的,溫公子身陷囫圇,白兄不可再有差池了,再者,白兄你還有小少君,你怎么忍心讓她那么小就沒有了父親,成勛這輩子,入宮與白兄相識相知,已經(jīng)是人生一大快事,宮中孤身一人,也沒有太多遺憾,我也相信溫公子是清白的,只可惜,不能再與白兄飲酒,一醉方休了,實在是遺憾,遺憾?!?p> 清晨的后宮,是被白煜悲痛欲絕的哀嚎聲所震醒的。
唯有偏僻之地,尚且無悲歡可言。
這一夜,不曾消停,那刑架上的人,已經(jīng)不省人事,昏了過去。
晏溫軒一大早便趕來刑房,似乎心情不錯,哼著小曲圍著居亦龍轉(zhuǎn)了一圈,云廷搬了干凈椅子,晏溫軒才坐下來說道:“來人,把他弄醒了。”
“是?!毙谭康那窨偣苈槔哪弥煌皼鏊?,向居亦龍潑去,只見居亦龍打一激靈,身子猛的一顫,本已經(jīng)快要凝固的血又隨著水滴滴流下。
晏溫軒笑著看了看居亦龍,又偏頭問向邱總管道:“晚上,都用什么了?說來聽個新鮮。”
邱總管忙賠笑說道:“回昭華的話,鞭刑早早用過了,夾棍也上了,這針也不知道扎了多少,都在身上還沒拔下來呢,昭華您過目?!?p> 晏溫軒起身細看去,只見居亦龍身上,胳膊上,胸前都布滿了細細長長的銀針,不由得拍手笑道:“這倒是有點多了,看著也不舒服,把鞭子拿來,本宮親自幫你拔出來……”
居亦龍眼神已經(jīng)有些迷離,一晚上的鞭子與夾棍,那銀針還多半刺入他的傷口之中,手指也如斷了一般,就差見了骨頭,身子也是冷不防就是一縮一顫,張口想說什么,喉嚨里卻皆是血腥,難以出聲,晏溫軒看著,十分歡愉的接過來鞭子,退后了兩步,在空中抽了兩下,那聲音十分爽脆,居亦龍似乎已然麻木,只見晏溫軒手起鞭落,“啪”一聲甩在了居亦龍胸前,緊接著便有無數(shù)銀針落地的聲音,居亦龍蒼白干裂的雙唇緊緊抿起,渾身抽搐了一下,那萬箭鉆心之痛,讓人生不如死,卻愣是沒讓居亦龍痛出聲響來,晏溫軒見狀,又是干脆的一鞭子,狠狠抽過上一鞭子抽過的地方,血淋淋的一道印子便翻了皮肉出來。
看著居亦龍咬牙忍受不吭聲的模樣,晏溫軒倒是沒什么興致,扔了鞭子說道:“本宮今日不是來活動身子的,是想來告訴你兩件事情,第一,天君很快就要班師回朝了,而你永遠都不會再看到天君了,今日午時,你會在這刑房門前上路,這已經(jīng)是壓勝之術(shù)最輕的處置方式了,本宮并沒有牽連到你家人哦?!?p> 居亦龍?zhí)а鄣闪岁虦剀幰谎?,沙啞的喉嚨含血說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放過我的家人么……”
晏溫軒攤攤手大笑道:“或許,不會,還有第二個消息,就是陸承書,為了救你,他真是愚蠢到在本宮的酒里下毒,妄想殺了本宮,可惜,不巧,昨夜喝酒的杯子剛好是銀質(zhì)的,一眼便看出問題來……”
“你,你把他怎么樣了!”居亦龍一口血卡在喉嚨,腥味讓他咳嗽不止,連帶著身上,手上的傷口也一并顫抖流血,劇痛萬分。
晏溫軒長嘆一聲,頗為惋惜嘆道:“唉,當然是先去黃泉路,等著你了?!?p> 居亦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晏溫軒,那放肆的笑深深刺痛居亦龍的心,他現(xiàn)在愈發(fā)確定,那壓勝之術(shù),根本就是晏溫軒布好的一個局!
只是為什么,為什么一個人能完美隱藏這么多年,誰人能知道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皮囊之下,竟然如此陰狠,為了除掉能登上君后之位所有人選,他居然能夠下狠心詛咒自己的孩子……
耳邊是晏溫軒刺耳的笑,隨著那身影越來越朦朧遠去,居亦龍又一次昏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又是被一桶涼水潑醒,隨之而來的,是一根長長的,被棉布包裹的棍子,胸前,背后,都是重重揮去。
那是宮里慣用的伎倆,棍子被棉布包上,打出來的痕跡很淺,只是泛紅,并不出血。
皮肉已經(jīng)麻木,可居亦龍卻深深感受到骨頭在身體里碎裂的聲音,晏溫軒的話在他耳邊不住回蕩……
天君就要班師回朝了,而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再也,見不到了……
居亦龍慢慢閉上眼睛,等到了鐵鏈解開的聲響,他知道,午時到了。
他甘心這樣死去么?不甘心。
可是他無能為力,若是從前,晏溫軒與自己家世相當,平起平坐,可是如今晏家位列相國,晏溫軒又居昭華之位,居亦龍不忍笑上一笑,這一切,何嘗不是他一次次相讓的結(jié)果?
早知如此,他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相讓!
可是都已經(jīng)晚了。
居亦龍被人拖去了刑房外面的空地,陽光刺眼得讓居亦龍流淚,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他跪在那,面前就是如血的紅墻,他恍惚間想起,他在宮里過的第一個生辰,紅墻白雪,黃梅簇簇,那個女孩笑顏如花,與自己彈琴談情,還會,和自己搶被子……
晏溫軒又一次來了刑房,臨來之前,他還特意讓人透了口風給靈璽宮。
這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他最喜歡瞧了。
正午時分,劊子手已經(jīng)就位。
晏溫軒坐下來看好戲,居亦龍看著他,那笑都快要咧到耳根子了,當真這般按捺不???
晏溫軒看居亦龍盯著自己,不由得問道:“怎么,有話想說?”
居亦龍瞪著他許久,才吐出一句道:“天君不會放過你的!”
晏溫軒聽后冷笑道:“你以為,本宮會打無準備的仗么?”
居亦龍苦苦一笑,無奈搖了搖頭,晏溫軒長嘆一口氣,對劊子手說道:“時辰到了,開始吧?!?p> 居亦龍閉上眼,不再說話。
他想要的那種歲月靜好的日子,下輩子,如果他還能遇到他的蕪兒……
晏溫軒看著那雪白的刀光,笑得嗜血,忽然聽得有人撕心裂肺的吼聲,漸漸逼近。
“刀下留人!晏溫軒,你今日敢動我龍兄,我白煜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晏溫軒嘴角冷抽一下,偏頭看著白煜像瘋了一樣跑過來,身后還跟著禁軍追著,云廷便開口罵道:“你們都是廢物么!這么多人看不住一個?”
晏溫軒一抬手示意云廷閉口,起身看了看白煜道:“我當是白公子有什么奇門遁甲,原來,是拿著個護身符來的?!?p> 云廷這才注意到,白煜風風火火跑過來,身后墨衣懷里,還抱著小少君。
居亦龍聞聲睜眼,看著白煜這般胡鬧,不知是感動還是生氣,這么魯莽行事不說,還抱著少君,不怕危險么!
白煜哪里管得了那些,直接吼道:“晏溫軒!你真當自己是根蔥呢!在宮里殺人殺得無法無天了是么,你今天有本事,就把我也殺了,把這后宮都滅了!從此以后,你就可以一人獨寵了!”
晏溫軒看著白煜默默搖搖頭嘆息道:“瘋了,瘋了,唉,云廷啊,送白公子回宮找太醫(yī)治一治。”
“你才瘋了!你全家都瘋了!”
白煜大吼一聲,身后禁軍將白煜團團圍住,他們誰也不敢動墨衣手里的少君,只能圍著不讓白煜壞事。
晏溫軒似乎并不在意白煜的瘋狂放肆,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對劊子手說道:“動手吧?!?p> 劊子手喝了酒,碎了碗,抬起刀來,銀光一閃,卻只聽一聲“撲通”,劊子手便已倒地,緊接著“唰”一下,那把刀便直直插入晏溫軒眼前的磚地之上……
有人一襲黑衣,背對著晏溫軒而立,卻剛好看得見居亦龍。
那張臉格外熟悉,卻又有一絲陌生,黑了,瘦了,那雙眼卻已然炯炯有神。
晏溫軒驚魂未定,起身怒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宮中放肆!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黑影緩緩轉(zhuǎn)身,手中還拖著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劍,悠悠說道:“到底是誰?沒有王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