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放課。
木院大道已有熙熙攘攘的學生于張栩身旁擦肩而過。
他們身著各色淡雅交領校服,或在武器、或在衣襟別一寸長木枝,見到張栩無不昂首挺胸,神氣極了。張栩置身其中,仍裹著自己那張又厚又蠢的斗篷,系帶慣例被他打得丑出天際,只可惜張栩全然不為某些學生眼中的鄙夷之色尷尬,反而學著他們的模樣,也挺起胸膛,隨便揪住一大個男生,大咧咧問道:
“哎,小哥,三百零一班住哪呀?”
那男生一聽到“三百零一班”,像聽見什么不堪啟齒的穢物,滿臉麻子擠在一處。他推開張栩,厭惡喝一聲:“不知道!”
三步并兩步地從張栩身旁逃開。
張栩定在原地,過身的學生發(fā)出嗤嗤的嘲笑聲。
“我說呢,不過是個走后門的,頂多只能在三百零一班混日子?!?p> “不知同他一起來的女生分到了何處?!?p> “起碼是......三百班吧!”
哄笑一團。
張栩濃眉止不住地跳動著,臭屁學生!他又拉住另一位小個男生,還未開口詢問,那男生便得意洋洋地打斷他:
“這位同學,我們木院不是什么閑人都接受,你看你身上沒有一點玄力,行事講話教養(yǎng)堪憂,像你這樣為蹭青風木學院名號的人,我們見多了,既然沒本事堂堂正正地應試進來,便不該麻煩我們?yōu)槟阕鍪拢约旱淖√?,自己去找罷?!?p> 張栩的眼瞪得滾圓,小個男生挑釁般回望他,兩人相對無語,周圍一陣陣起哄的笑聲噓聲,張栩?qū)⒛猩珙^衣物攥緊又松開,氣急反笑。
他裝模作樣撫平小個男生衣上褶皺,道:“您講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既然您本事大到齊天,南邊同魔族的戰(zhàn)事哪用得著招兵啊,您一人去不就得了。”
男生想到統(tǒng)領億萬妖魔的翼龍“玄王”,臉都變了顏色,腿下微微發(fā)抖,指著張栩的鼻子再說不出一句話。
學生中立刻又有人出言譏諷:“你一介新生,不過逞口舌之快,有本事的,你倒是去南邊參軍?。?!”
“不才不才?!睆堣虮鸨?,“小人就是沒本事,也不想當貴院的新生,今日交流一番,倒見識了青風木學院都是些什么人才,果然高攀不上呀!”
他轉(zhuǎn)個身,“小爺這就打道回府!”
呆在這地方,他寧愿被張年揍出八百瓣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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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流十一本隱在一旁看張栩吃癟看得不亦樂乎,哪知道這小混蛋竟狂到膽敢在青風木學院逃學。
若放跑這小子,且不說面上無光,他以后還上哪拿張栩找樂子?
四下的驚呼聲,張栩撞在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黑影上。
他連連后退兩步,一抬頭,正對上紀流十一萬千燈火似的黑眼睛。
“是你?!”張栩叫出聲。
木院的學生退出一大圈,又以大圈為界,圍攏上更多旁觀學生。
“紀流殿下?!”“紀流十一?!”
竊竊私語。
“鳳麟班的學生怎么會到這來?”
“這小子怎么會和紀流十一認識?”
有人想上前搭話,紀流十一利刃般的眼神掃過來,那些出頭者紛紛退回圈內(nèi)。
這流著百分之一龍血的少年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紀流十一收回目光,瞪在面前那張濃眉大眼的面孔上。
“想上哪去,敢走試試看。”
張栩本因為看見熟人放松一些,但紀流十一傲慢至極的語氣讓他立時更火冒三丈。
“關你屁事。”張栩一字一句道。
圍觀學生面面相覷,突然紛紛四散向班級宿處。
紀流十一的熱鬧,是學校里最不該湊的熱鬧。
張栩繞開一身黑的少年,面不改色,向岔口原路返回,未走出三步,后領一緊,竟被紀流十一原地提溜起來。
紀流十一最懶得講那些廢話,點步起身,化成流光,于疾風流雪中穿行。
瞬息之間
伴著張栩殺豬般的慘叫,紀流十一甩手將其丟進錦鯉灣最偏僻處的土坯房中。
張栩撞破搖搖欲墜的大門,落地,揚起漫天塵土。
紀流十一連呆在此地都覺侮辱鞋底,在門外撂下一句:“你令麒麟受驚,我日后會好好找你算賬?!?p> 便速速離去。
塵歸塵,土歸土,簡陋到令人發(fā)指的狹小房間顯露出來,有三道身影圍繞張栩身側(cè)。
張栩“呸呸”吐出沙礫,睜眼,三雙眼正于頭頂默默俯視他。
他躺在地上友善道:“是三百零一班吧?”
三人同時點頭。
張栩抱拳道:“諸位有禮了,我是三百零一班新生?!?p> 三人面無表情。
張栩干咳兩聲,又問:“其他同學呢?”
沉默。
左側(cè)一位長相秀美的高挑女子慢吞吞開口:“三百零一班一共就我們?nèi)齻€?!?p> 她一拍腦門,驚道:“哦!加上你,是四個!”
她一面拉起僵在當場的張栩,一面對另兩人念叨:“新生居然來我們班,你們敢信?”
“不敢信,不敢信?!?p> 張栩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在這詭異氣氛中接話,女子看出他的局促,笑道:“你好你好,歡飲歡迎,既來三百零一班,以后便是一家人?!?p> 于是張栩多了三個姓名未知的家人。
他思考半天,只真情實意吐出一句話:“嗯……謝謝……這位小姐姐?!?p> 另兩個男生“噗嗤”“噗嗤”笑出聲。
小姐姐一改親和面色,擼起雙袖,頗有張年罵街的氣勢。
她瞪著驚慌失措的張栩,在愈演愈烈的笑聲中,大罵道:
“老子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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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院明月閣
陳詩思算燕秀班領頭人物,品階中級學士,且不論與同班相比,即使放在青風木三學院,也能算出類拔萃的佼佼者,此時放課,打聽到新來那女生竟同燕秀班一起入住明月閣,不免提起興趣——
“鳳麟班大導師親自領她來明月閣安置,此事可是真的?”
同行女生點點頭,“是這樣說?!?p> “哦?來頭不小么。”
“可有學生說,兩個新生沒有一點玄力,青風木怎會突然招這樣的人進來?”
陳詩思別有深意地彎了彎嘴角,“誰知道呢?!?p> “她該不會,要進我們燕秀班吧?!”
“既然和我們同住,自然和我們同班?!?p> 那圓臉女生皺起眉,“這不公平!燕秀班好歹排名十七,怎能容忍閑人進來搗亂?!”
陳詩思在那圓臉上捏了捏,輕叱道:“妙妙,一會見了新生,可不要這副態(tài)度,且不論那女生的實力未可知,若讓燕秀班傳出恃強凌弱的名聲,就讓別人看笑話了?!?p> 妙妙撅起嘴:“就你世界第一通情達理?!?p> 陳詩思雖笑得豁達坦率,心中所想?yún)s完全相反,她一點也不介意差生進入本班,甚至越差越好,畢竟一個廢物絕不會搶走她的風頭。
陳詩思領著妙妙踏上明月閣,五層東閣旁已聚集不少身著鵝黃的少女,交頭接耳地輕語著。
陳詩思二人同樣一身黃衣,剛上樓,圍觀的女孩紛紛讓出道路,討好喚著“詩思”二字。
陳詩思盈盈微笑起來,親切道:“新來的女孩子呢?”
纖纖的手指指向東閣虛掩的雕花木門。
陳詩思盯向東閣,莫名涌起一股擔憂——若那女生并非那么弱呢?她頓了頓,加快腳步,攀住木門拉開,趴在東閣窗臺向外眺望的白色背影頓時映入眼簾。
疾風卷著飛雪從大開的窗扉闖進來,白衣女孩的短發(fā)迎風舞動,看不到正面。
陳詩思放心下來,原本的不安神色已換成招牌笑容——原來是個怪胎。
她倚著門框,熱情道:“歡迎來明月閣。”
英仍探身窗外,不為所動。
陳詩思眼皮跳了跳,風度極佳地復述一遍。
妙妙再也看不過眼,出聲喝道:“喂!新來的!有沒有禮貌?!”
英仿佛脫離世界之外,陳詩思向妙妙比出制止的手勢,輕手輕腳走上前,狀作親昵地靠在張羽身側(cè)。
“你叫什么名字?”
英轉(zhuǎn)頭對上陳詩思雙目。
陳詩思連連退開數(shù)步。
這女孩的眼睛像懸崖!
英不懷好意笑起來:“你說什么?”
妙妙沖上前,指著英的鼻子:“喂!你這新生!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英聳聳肩,盯回遠方那仿佛接著天際的近仙臺。
陳詩思推了推妙妙,“我剛剛怎么同你說的?不要欺負新生?!?p> 不出意外,陳詩思的大度令門外的贊美之詞不絕于耳,她笑意更深,將鼓著嘴的妙妙拉到身后。
陳詩思拉住英的手,立刻被那冰霜似的溫度激出巨大的冷顫,卻硬著頭皮沒有放開。
她柔聲道:“明日在治學樓文修的課,同我們坐一處吧。”
英終于沒再將陳詩思當做空氣,但也沒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淡淡道:“你也要去頂層上課么?!?p> 陳詩思愣在當場。
妙妙愣在當場。
五層所有燕秀班的女孩子通通愣在當場。
沒有人會想到,這怪胎似的新生,竟一入學,就成為鳳麟班唯一的女學生。
陳詩思緩緩放開英沒有任何溫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