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里，無塵竟然額角和背上全是冷汗。他強(qiáng)顏歡笑地說道：“呃……睡覺前喝那么多的茶水，你想讓我今天晚上尿床么，半夜里上茅房怪冷的……”
“嗯，也是。那你要不先別回房，在這兒跟我討論一下咱們下一步的計劃？”祉瑤轉(zhuǎn)著茶碗，看著里面泛起一點點的漣漪，似乎毫無所謂地問道。
無塵此時如坐針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終于，他忍不住開口道：“那個……我還是先回房吧，我有點累了……”說罷起身就想走。
祉瑤比他更快站了起來，一手?jǐn)v扶住已經(jīng)身體發(fā)軟的無塵，將他扶到原來坐的位置上。她半跪在無塵的面前，一手扯下他頭上的抹額，翻過來看著上面的汗?jié)n道：“無塵郎君，我請你喝的又不是熱茶，你怎么冒了那么多的汗？”
“你……你還是叫我無塵好了，這么叫我……我很不習(xí)慣……”無塵的臉色開始有點發(fā)白，說話也開始有點顫抖。
“呵，你要是沒有心虛，我怎么稱呼你不都應(yīng)該理直氣壯的嗎？”祉瑤雙手撐著地面往前爬了一步，離無塵的臉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
無塵不自覺地往后躲了一下，也手撐地往后移動了一點位置，保持著和祉瑤的適當(dāng)距離。祉瑤盯著他的雙眼一點一點的靠近，他被逼得一步一步地往后挪。最后竟退無可退，他的后背很悲催地貼到了柱子。
祉瑤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她將抹額在手上抖開了，將它貼上無塵的下半張臉，擋住了他的鼻子和嘴?！澳氵€是老實交代吧，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接近我？你這副皮囊是誰給你捏的？你為什么選了他的這雙眼睛？！”
無塵的臉轉(zhuǎn)向一邊，裝瘋賣傻地說道：“祉瑤，你方才吃的到底是茶還是酒？為何突然語無倫次？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吃的是茶還是酒你最清楚不過了，”此時的祉瑤與平日里那個冷淡沉默的她判若兩人，眼前的她掛著詭異的笑容，像是逮著了獵物又舍不得吃的野獸一般，看起來有點嚇人，“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么你的眼睛長得跟慕辰一模一樣？！”
似乎是被她的話嚇著了，無塵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頭發(fā)與臉上已經(jīng)汗如雨下，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速，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澳闶遣皇窍胨攵嗔丝词裁炊加X得像他的？！你……你又沒有比對過，還記得他長什么樣么？況且你光看眼睛覺得像又怎么樣？！世上五官長得像的人又不獨我一個。我說過我絕對沒有害你之心，你也應(yīng)允過要無條件地信任我。如今你又為何要如此懷疑我猜忌我？”他的雙眼被血絲充滿，看著祉瑤的眼神既惶恐又失望。
“那為何你與慕辰一樣都有醉茶的反應(yīng)？想來上次在升平坊你也是醉茶了吧？不然怎么喝完那口茶水就突然間就沒了蹤影。若你沒有害我之心，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奪了他的舍？！”祉瑤近乎瘋狂地問道。她快要崩潰了，為什么她身邊所有的事情都跟慕辰有關(guān)？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利用慕辰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來蒙騙她？為什么連她最信任的無塵也要帶著慕辰的影子來接近她？！這些人到底要圖什么？她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經(jīng)一無所有，自重生以后她只想好好生活不辜負(fù)慕辰為她所承受的一切，她還以為無塵是世上唯一一個不會利用慕辰全心全意為她著想的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難道所有事情都是虛假的？所有她所認(rèn)為的善意都是她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
無塵看著瀕臨崩潰的祉瑤，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碰碎，既是心疼又不知所措。他握住了祉瑤激動得顫抖的雙手，將它們放在心臟的位置：“祉瑤，相信我好嗎？這容貌、這特殊的體質(zhì)，并不是偽裝或者奪舍造成的，它就是我最真實的面貌，并不能說改變就能改變?！彼麑㈧憩帗н^來，讓她靠在他心口的地方，輕輕地?fù)嶂念^發(fā)，柔聲安慰道：“我說過，我從來都沒有過要害你之心，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守在你身邊護(hù)你一生平安。我答應(yīng)你，若你想知道原由，等回去了我會如實地一一告知。請你用心地聆聽一下我心里的聲音，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絕不可能有利用你或者加害于你之心?！彼麖?qiáng)忍著暈眩和胃里的不適感，無力地伸出右手的尾指，看向靠在他心口上之人。
祉瑤看著他的尾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她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尾指，與無塵的拉了個鉤，用拇指戳了個印——
——“說好了，拉鉤了就不許反悔。不然……”
——“不然怎么樣？”
——“不然以后你要陪著我一輩子。”
祉瑤將臉埋入無塵懷中，無聲地哽咽起來。無塵輕拍著她的后背，讓她盡情地宣泄著她的不安情緒。她雙手緊緊地?fù)е?，仿佛是不愿父母離開的孩子一般，生怕一不留神松了手，便會連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抓不住了。
醉茶的反應(yīng)尚未褪去，無塵的腦袋有點暈乎乎的——祉瑤啊，你給我喝的到底是什么茶湯啊？感覺像是迷魂湯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昏睡過去的，直到半夜里被冷醒了，才發(fā)現(xiàn)祉瑤已經(jīng)靠在他身上睡著了。他動了動身子，想要拿開她的手將她抱回房間以免著涼，結(jié)果怎么掰都掰不開。只能就著原來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回了房里。好不容易將她放到榻上，她還是死死地?fù)е耆抢幌聛恚詈笾荒芸嘈χ鴩@了一口氣，坐到床榻最里面，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再輕手輕腳地給祉瑤蓋上被子。他終于感覺松了一口氣，也伸出雙手緊緊地?fù)ё×怂詭邼卦谒那邦~留下淺淺的一吻。
“但愿你知道真相之時，不要生我的氣，”他心里默默地對祉瑤說道，“你可知道，對于我來說，你可是比我的命還重要?！彼谒陌l(fā)間留下細(xì)碎的吻，為她守護(hù)著這個讓她崩潰不安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