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之后,胡人戰(zhàn)火漸少。
這日,楠枝他們遇見一些同樣南下避難的中原難民,三三兩兩地圍聚在大道兩旁。
諸葛離自知眼下局勢嚴峻,哪怕是平日為善之人也免不了變成趁火打劫之輩,更何況自己帶著一名拋頭露面的女子,讓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諸葛離本想繞開他們而去,可是數(shù)日以來,馬上所帶的干糧早已吃完,又缺乏飲水,三人又餓又渴,尤其是小萌變得虛弱至極。這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坐在馬背之上,又依偎在楠枝的懷里,半日一聲不吭的,可是愁壞了兩人。
兩人別無選擇,只得驅(qū)馬來到難民的營地。
“楠娘子,我去找些糧食和水來,你和小萌在此不要走動……”諸葛離利索地跳下馬背,將兩個小娘子安頓在營地外圍,又在馬鞍旁的袋子里摸索了一陣,取出一把胡人的匕首,偷偷塞給楠枝,“要是有人圖謀不軌,楠娘子你便帶著小萌向南奔逃,我再想辦法追上來?!?p> 楠枝連連點頭,“諸葛先生,小心為上?!?p> “交給我,楠娘子寬心……”說罷,諸葛離警惕地拿起袋子和水囊鉆進人群之中去了。
楠枝將馬匹拴在一棵樹上,抱著精疲力竭的小萌,低聲哼唱著小曲哄著小女孩沉沉地睡覺。
等了一會兒,一群人熙熙攘攘地穿行而過。楠枝神色緊繃,生怕有什么兇惡之徒混雜其中,然而人群都恭恭敬敬地候在一個帳篷之外。帳中不時有人出來,一些人眉開眼笑,一些人垂頭喪氣。
楠枝好奇不已,小萌也被人群的聲響吵醒,她拉著少女的衣襟,嘟噥著:“楠姐姐,他們在做什么呀?”
楠枝抱住懷中女孩子,以免她被好奇心帶過去,“我也不知道……我們得在這里等諸葛先生回來呢!”
“不要緊的,楠姐姐,反正那么近,離叔回來也看得到我們……”小萌不管不顧,掙扎著要爬起來,叫嚷著:“小萌要去看!要去看!”
“那好吧?!遍p嘆一口氣,拗不過這猛然煥發(fā)生氣的小姑娘,只好牽著她的手一起到那帳篷門口張望。
兩人探頭探腦地問道:“里面在做什么呢?為何如此多人?”
周圍的百姓望著她們兩個,回答道:“這位小娘子,里面的人聽聞是一個神人哪!之前有人的婆娘在這里求卜,無不應驗,所以今日大伙都蜂擁而來了!”
占卜?楠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前朝以來,確實相卜之術廣為流行??伤磥?,大多數(shù)相卜之徒只是胡言亂語,又或者阿諛奉承,說一些討人錢財?shù)暮迷捔T了,并非可信之言。
這帳中之人想必也是如此,說了些好話,正巧又被他言中,再以訛傳訛,那些目不識丁的百姓便以為他是神人了。
不過小萌卻興奮地叫嚷著:“楠姐姐,太好了!我們遇到貴人了,說不定可以問問他我們能在哪里吃飽飯?!?p> “哈哈……”楠枝尷尬一笑,“小萌娘子,諸葛先生不正在幫我們換些口糧嗎?按照先生的才智,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填飽肚子了呢!”
“楠姐姐……小萌還是想去問問神人……”
楠枝無可奈何,只好問道:“不知道帳中之人會索要多少銅錢才能占卜呢?”
“神人不收一文!”眾人異口同聲答道。
“哦?”楠枝心中詫異,不收一文?難道他并非騙財之人?這倒真是有趣了。她也決定留下一窺究竟。
等了片刻,二人入帳。
帳內(nèi)并無多少裝飾,只有一名老人身著一件粗爛的麻衣短褐,一條骯臟的布條束著蓬亂的頭發(fā),兩眼緊閉,端坐在地上。
老人摸索著觸碰到身邊的一個木碗,將碗推到前方,笑呵呵地說道:“貴人可賜予我些飯食,沒有也罷。”
楠枝看著面前蒼老消瘦的男人,沒想到此人竟是一個盲人!再看看他的木碗,少女面露愧色,小聲嘟噥道:“小女子眼下也沒有粟米可以給閣下,等會兒有了再給閣下送來……”
老者毫不介意,倒是面容可掬地說起來:“姑娘客氣,聽姑娘話語想必是個世家子。來我這里的人,多是窮苦之人,為何世家小娘子也來呢?”
小萌急切地嚷嚷道:“神仙老爺爺,人家都說你能占卜萬事呢!”
“呵呵……他們言過其實啦!”老人友善地糾正道,“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平庸之輩來我這里求卜,我只能告訴他細碎瑣事罷了。超凡脫俗之輩來我這里求卜,我才能窺探一絲天機。可惜,至今所來的人皆是凡夫俗子而已?!?p> 說罷,老者饒有興致地淺淺一笑:“不過,世家小娘子,我覺得你并非常人,你想要知道何事呢?”
楠枝屏息凝神,她低聲問道:“我想知道天下何時才能重享太平,不知閣下能不能告訴我?”
“呵!”老者面容一驚,他布滿皺紋的眼角舒張開來,露出他渾濁失明的眼球。他伸出干枯的手指,顫顫巍巍地往前探求,“姑娘……可否讓我觸摸一下你的臉?”
楠枝愣了片刻,疑惑不解。占卜兇吉的方式多種多樣,她過去見過最多的乃是觀人面相、手相以求人運,又或是仰望星辰,以求國運。這人的要求實在怪異,她聞所未聞。
不過小娘子仍是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輕輕地讓他觸碰了自己的面孔,“……如何?閣下能不能知曉一二?”
老人沉默不語,思慮良久。
“怎么樣?老神仙?”小萌心急地問道,“老神仙知道楠姐姐的答案了嗎?唔……要是太難的話,就幫小萌想想什么時候我能吃上飽飯呀?”
楠枝看著老人不言不語,心中有些厭惡油然而生。
此人不會是行騙之徒吧?自己為何如此單純,別人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雖說他是個年長之人,可自己好歹也是個女子,隨便讓別人碰了臉總是有些羞愧之情。
過了片刻,老人的嘴里干澀地說道:“方才是我無禮了,竟讓公主殿下委屈?!?p> 此言一出,楠枝一愣,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嗎?還是說他真的是神算?楠枝不敢造次,低聲問道:“閣下可知我的答案?……”
“知道……以殿下之身,足以窺探天機了?!崩险吲R危正坐,神情嚴肅,一一道來,“從今往后,天下將紛亂不止,兵戈不休,直到帝王穿上窄袖長袍,公主長出青色瞳孔,皇子像胡人那樣弒兄奪位之時,太平盛世才會重返人間!”
楠枝聽得目瞪口呆,吞吞吐吐地驚呼道:“難道……難道最后奪得天下的竟是胡虜嗎?”
“呵呵……殿下此言差矣!”老人不動聲色,他似乎探得天機奧秘,人間諸事對他而言,皆平淡如水了。
他緩緩而言:“屆時,胡人與我們并無差異,我們既是胡人,胡人亦是我們。”
楠枝更是難以置信,不過她觀察面前之人,絕無撒謊輕慢之意!她禁不住喃喃問道:“……此等太平之世,我可看得見?”
老人搖搖頭,嘆息一聲才說道:“恕我直言,殿下看不到,我亦看不到,天下眾人無一人能看到。此乃上蒼法度,非凡人肉身所能企及。此等上天命數(shù),細細算來,需三百年的光陰才能看見!”
三百年!
楠枝又驚又悲,悵然若失。要是在過去,她定會毫不在意,甚至對此言嗤之以鼻,三百年后的事情誰能知道呢?所言之人必定只是信口開河罷了。然而此時,她怔怔地望著面前老者,心中卻漸漸地深信不疑!
“殿下還有何事想要求卜?”
少女搖搖頭,“無事了……”
“哦?”老人念念道,“別人過來多是詢問自己陽壽幾何,殿下并不在意?”
楠枝苦笑一聲:“人生在世,如夢似幻??v是耄耋古稀之人,所能窺見的人間也不過三百春秋的一角罷了,我又何求知曉呢?”
老人聞言,哀聲一嘆:“殿下所說極是,確是我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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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十七君
呼呼,這一章有點玄乎,就當做彩蛋啦!?乛?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