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胡人退兵之后,京城之中似乎又恢復了難得一見的平靜。然而在靜謐的雪景之下,人人自危,暗流涌動。
朝廷之中的暗流尚悄然無聲,而洛陽城中的大街小巷之中,一場暴雪將要席卷而來。
這日,楠枝仍是呆呆地望向窗外,忽然一聲沉悶的聲響將她驚得一跳,轉眼看去,竟是阿碧跌倒在地上。
“阿碧姐!”楠枝立刻跑過去,將女子扶起來,“你怎么了?阿碧姐?!?p> 阿碧頭昏腦漲,面色慘白,費力地搖搖頭,嘟噥道:“沒事……就是有些餓……”
餓?
楠枝一愣,“阿碧姐,你沒有吃飯嗎?”
她有些自責起來,數(shù)日以來,自己只顧著冥思苦想如何對付司馬越,對身邊的人卻越來越淡薄了。再看阿碧的模樣,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真叫人擔憂。
阿碧聽聞公主如此問道,委屈又沮喪地抽泣起來,“我以為到宮里就可以吃飽飯,沒想到每天只能吃上一碗像是米湯一般的薄粥!簡直跟在長安當流民一樣苦?。 ?p> 楠枝驚訝不已,她回想著最近數(shù)日的飲食。
確實,自從那次圣上宴請之后,自己也只吃過一些粟米粥和素菜,幾乎沒有沾過肉了。
“不要急,阿碧姐。今天你先吃我的飯好了,現(xiàn)在快到巳時了,應該會有人快送來了!”
楠枝將阿碧安頓在床榻之上,自己撿起斗篷,說道:“阿碧姐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義父那便看看,說不定能挪一些軍糧給我們。畢竟泱泱數(shù)萬兵馬多你我兩個小娘子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
楠枝換了一件世家女子常見的衣裳,披上斗篷便匆匆偷跑離開宮城。
……
洛陽街上,一片蕭殺之感。人人蜷縮在路邊屋檐之下,勉強躲避著狂風大雪。當楠枝走在路上之時,路邊饑民無數(shù)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讓她心中發(fā)怵。
楠枝感到氣氛微妙難言,壓抑得很,便緊緊地拉起斗篷,鉆進一處小巷,想要避開大街上到處都是的饑民。
一個月前洛陽城并非此般景象!
楠枝低頭沉思,她如今常住東宮,極少再出來走動了。
在她的印象里,一月之前,胡人圍城,她前往城墻之時所見,黎民百姓雖然困頓,卻不至于在生死之見徘徊,如今人人瘦骨嶙峋,失去生氣,如同鬼魅一般!
楠枝只顧著沉思,卻未注意前方的危險。
“抓住她!”前方猛地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瞬間,幾名衣衫襤褸的饑民蜂擁而上,拉住楠枝將她推到一個墻角。
“搜搜她!看她是個世家女,必然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興許還有幾口吃的!”這些人叫嚷著,將原本覆蓋在楠枝身上的斗篷扯去。
楠枝原本懵在一邊,毫無反抗,就被推倒在地上,此時,方才回過神來,驚叫道:“大膽!我是長平縣公主!放開我!”
“公主?”一個男人惡狠狠地叫道,“就是你們這些皇親國戚的罪孽,害得我等庶人竟易子而食!”
眾人并非因為楠枝的身份而退避三舍,反而如同發(fā)怒的惡狼一般,撲了上來。
一個人拉扯著她的頭發(fā),將上面精雕細琢的發(fā)飾悉數(shù)搶去。
“快!搜搜看她有沒有錢袋!”另一個人使勁拍打著楠枝的袖子,試圖尋找其間有所價值的財物。
“放開我!放開我!……”楠枝只能使勁地踢腿蹬腳,可惜對方人數(shù)眾多,她稍稍逼退一人,其他人則趁機圍上來。
楠枝心急如焚,急急忙忙扯下手上一只鐲子——這只鐲子早已被這些強盜垂涎三尺,只是楠枝總是胡亂揮手,讓人難以得手罷了——她奮力向外一擲,大叫一聲:“給你們!”
眾人的目光盯著這值錢的寶物飛過頭頂,爭先恐后地蜂擁撲去,楠枝瞅準機會,起身狂奔,嘴中呼喊著:“救命!”
那些人一看上當,領頭的人急急地招呼道:“快去逮住她!指不定她身上還有值錢的東西!”說罷,兩個漢子又轉頭奔來。
楠枝鉆出巷子,眼看強盜將近,忽然遠處響起陣陣雜亂馬蹄聲。
幾名披甲騎士迅速趕來,他們手持長矛利劍,呼嘯著沖向亂民。
強盜見大難臨頭,一哄而散,四處逃竄去了。
騎士們并不追趕,只是圍在楠枝周圍。
“楠家小娘子,你可有傷著?”領頭的人正是張茂,他看著楠枝一身狼狽不堪的樣子,瞬間怒火中燒,他左右點了兩名騎士道:“你們繼續(xù)去追!把那些歹人全殺了!”
“慢著……”楠枝卻伸手阻止道,她默默地撿起落在雪地中的斗篷,重新披在自己身上,“張公子,不必去追了……你就算殺了他們,就沒人作惡了嗎?再說,他們就是城中百姓,你可知道他們樣貌?還是說,你寧愿錯殺也不放過他們呢?”
“楠家小娘子,他們如此放肆,你受此侮辱,難道不氣憤嗎!”張茂還是忍不住說道。
楠枝緊緊攥著斗篷,長舒一口氣,嗚嗚地說道:“我當然氣憤!……也很委屈!不過,明明之前城中百姓并非如此,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竟然他們像是豺狼一般?”
這會兒,倒是張茂垂頭喪氣起來,“……楠家小娘子,這事你等會兒去問楠將軍吧,他比我更清楚。洛陽城里亂民四起,一千護衛(wèi)營竟然都束手無策!楠將軍已經(jīng)下令讓三千禁軍監(jiān)控京城各處街巷……我?guī)е鴶?shù)百涼州騎士,只是協(xié)助楠將軍罷了。”
楠枝一聽,頓感真有大事發(fā)生,便說道:“張公子,帶我去見義父!”
……
眾人一路來到洛水之邊,此處到處都是披堅執(zhí)銳的武士,還有眾多民夫,四下忙碌。
楠枝定睛一看,心中大駭,這些人正在埋葬死尸!再抬眼望去,遍地都是草草裹起來的饑民尸體,竟有數(shù)百之多!
楠枝急不可耐,立刻跳下馬背,跑進營帳。
只見楠晏將軍眼神昏暗,面色低沉,坐在地上,沉默無言。他見到楠枝,才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枝兒,你怎么來了?如今外面危險,你為何不呆在宮里?”
“爹……外面是怎么回事?”
楠晏長吁短嘆,神色悲涼,“唉!這些死難之人皆是城中百姓,甚至還有軍中民夫??!”
他拉著楠枝坐會地上,繼續(xù)說:“之前圣上還會在兩市之中賑濟城中百姓,雖然不多,也至于使人饑饉相食。自從一個月前,李惲主持京城守備之后,忽然下令斷絕城中賑濟,而且軍需糧草也一概減半!”
“他們豈敢這么做?”楠枝忿忿不平,怒聲呵斥道。
“他們說起來倒是振振有詞,胡人雖然退兵,但是京城圍城未除,糧草將盡,不得不小心分配……哼!他們實則是想對付我們!雍州兵馬和左衛(wèi)禁軍有兩萬兵馬,他們給的糧草只夠五千人馬使用,豈不是故意為難?”
“司馬越要對付我們,與城中百姓何干呀?”楠枝急切地說,“他們一粒粟米都不給百姓,難道要草菅人命嗎?”
楠晏亦氣憤地說道:“這也是他們的用意!之前王衍讓我管理城中治安,故意使百姓饑饉,以至亂民四起,好讓我們焦頭爛額,手足無措!”
楠枝一聽,心中冰涼,要真是如此,那城中百姓豈不都是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甚至于丟掉性命?
她忽地站起身來,“此事我絕不能袖手旁觀!我要去見王衍!”
“慢著枝兒!”楠晏一下子拉住沖動的楠枝,“你去見王衍豈不是要羊送虎口?萬萬不可……”
“不會!”楠枝斬釘截鐵地說道,“要是他們想殺我,宮里何時不能殺?之所以不敢動手,就是忌憚雍州大軍的實力,恐怕他們也不想與我們作生死之斗!爹,你只要繼續(xù)執(zhí)掌雍州兵馬,他們便不會對我下手!”
楠枝低頭說道:“這事兒起因全是在我,我必須去討一個公道回來。爹,你不要跟來,只要你坐在將軍之位上,便是對我最好的保護。”
楠晏仍是不放心,這時張茂自告奮勇,說道:“楠將軍放心,我張成遜陪小娘子去,就算他們耍什么花招,我一定也能將小娘子安然無恙地送回來!”
將軍這才松開了手,默默地點點頭,“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