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冬日清淡的陽光灑在大地上，穿透過如輕紗般的薄霧，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幾輛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著，車上坐的是聽雨閣的姑娘們。
那張方也是做事周到，當(dāng)馬車離開長安城之后，便安排了數(shù)十名騎兵過來接應(yīng)，一路護(hù)送著前往灞上軍營。
前幾輛馬車上坐著的是張將軍的貴客，乃聽雨閣的名妓伶人，她們的馬車寬敞，有避風(fēng)擋雪的頂篷；而隨從在后的馬車上坐著的則是一般的姑娘和伶人們的仆人，有些馬車并無遮蓋，只好扯上一副毯子蓋著。
阿碧和楠枝擠在后面的馬車?yán)铮诒涞目諝庵邪局?，只能羨慕蝶子姐和其他名伶了。
“這天可真冷，還好張將軍肯給我們糧食，不然怕是我們要挨不過這個冬天了。”阿碧扯著毯子，使勁往自己身上拉扯，說道：“不過蝶子姐居然都肯來，倒是稀罕了。那個時候我看她在大堂里頂撞徐夫人還覺得她反對這事呢！”
“蝶子姐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楠枝發(fā)覺自己身上的毯子快要被阿碧扯過去了，也使勁拉扯起來，“阿碧姐，倒是你把毯子都裹在你自個身上，倒是要把我凍死了?！?p> 阿碧嘿嘿笑起來，把楠枝摟在身邊，兩人卷在毯子里，總算是溫暖了一些。
“枝子……”阿碧呼出一口氣，白色的氣霧很快和冬天的薄霧混在一起消失了，“蝶子姐有沒有和你說什么吶？”
“嗯？”楠枝躺在車?yán)?，想起了自己和蝶子的對話，但是有些秘密并不能告訴別人，她猶豫了一下，說道：“沒有，蝶子姐就說了，斷人口糧如殺人父母，她不會做壞人?！?p> “是嗎……”阿碧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阿碧姐。”
“沒什么……”阿碧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三天前的晚上，我看到蝶子姐哭了，一個人偷偷地哭，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p> 楠枝有些驚訝，她是見過蝶子姐流淚的，但是阿碧告訴自己的這次好像不一樣。為什么蝶子姐要避開自己呢？
“枝子，你怕不怕？”阿碧雙眼警惕地看著圍繞在馬車邊上的騎兵，問道。
楠枝疑惑了一下，“怕什么？”
“你忘了？”阿碧湊到楠枝的耳邊，低語道：“上個冬天我們不是在林子里看到那么多白骨嗎？會不會我們這次也羊送虎口？”
“嗯……我想應(yīng)該不會?！?p> 阿碧倒也不聽楠枝說什么，自言自語：“哎，我本來也是不想來的！但是阿碧姐我不能拋下枝子不管哪……而且待在聽雨閣每頓都是喝稀粥……”
說話間，車隊(duì)來到了灞上大營。
車隊(duì)一路穿入營中，整個軍營一下子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大營坐落在高崗之上，以圍墻設(shè)兩層防線。底層臨水之地置精兵數(shù)千人，邊上較為平坦的地方連營數(shù)千，一望無際，那張方大軍的主力駐扎在這里。圍墻之外，便是騎兵營地。
而大營中央高地之上，另設(shè)一道圍墻防線，墻上打著禁軍的旗號，居高臨下，有禁軍精銳數(shù)千駐守其中，拱衛(wèi)大將軍的營帳。
眾人四下望去，旌旗蔽日，呼聲隆隆。
“喲！”阿碧驚叫著：“這里可真壯觀哪！”
“這里十步一崗，密不透風(fēng)，精銳居高臨下，可據(jù)險(xiǎn)扼守。再看騎兵置于營外，機(jī)動靈活，既可主動出擊，又可與大營相互支援，進(jìn)退皆宜。這大營還真是固若金湯……”
楠枝念叨著，心里卻暗暗吃驚：這里遠(yuǎn)離兵戈之地，張方都這般嚴(yán)謹(jǐn)布防，一絲不茍，看來他還真是個治軍有方的將才。
阿碧不理楠枝說什么，只是滿心歡喜的自言自語：“不知道今天有沒有肉吃！”
“應(yīng)該是有的……喏！”楠枝用手指著遠(yuǎn)處營帳之間，說道：“那里的那些人看見沒有？他們的衣服不像是武人，倒是朝中的一些大夫官員，看起來這里要辦宴會了?！?p> 阿碧倒沒注意楠枝說的人，只是看到一些士兵拉扯著牛羊在營中忽隱忽現(xiàn)地走動著，心里就美滋滋的。
……
車隊(duì)到了營中，便有士兵來引馬。女人們都被請下了車。
這時高崗上的軍營里，一隊(duì)騎士簇?fù)碇鴱埛较聛怼?p> 那張方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出場方式，無時不刻想要彰顯自己的力量和權(quán)威。他這般出現(xiàn)，急不可耐地來看觀賞聽雨閣的女子。
看到張方騎著高頭大馬而來，聽雨閣帶頭的鴇媽立刻眉飛色舞地迎了上去：“聽雨閣盡是些卑賤女子，竟勞張大將軍親迎，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哪！”
聽雨閣的姑娘們都畢恭畢敬地迎立在兩邊。
這次來的女子都是徐夫人精心挑選的，優(yōu)伶藝人的水準(zhǔn)都是聽雨閣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而其他陪酒的姑娘也是身材標(biāo)致，性情活潑，惹人喜愛。
張方騎著的駿馬，踩著沉重的腳步，帶著它的主人在女人面前耀武揚(yáng)威地走了一圈，它的主人對這些姑娘非常滿意。
“這些個娘子真不錯！”張方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來。
這時，一名騎馬軍官馳來，稟報(bào)說：“張將軍，大人們到了?！?p> “好，姑娘們，客人來了，今天只要他們開心，我保證你們也會開心。”張方引馬回到騎兵的隊(duì)伍中，便騎馬離去了。
“張將軍寬心，這些姑娘都是聽雨閣里最聽話的了?！兵d媽鞠躬說道，雖然張方根本聽不到。
在邊上的軍官走過來，引路到：“那姑娘們這邊請?！?p> 隊(duì)伍熙熙攘攘得動了起來，鉆進(jìn)了這漫無邊際的營海之中。
“喲！”阿碧驚叫著：“剛剛張將軍說會讓我們開心吶！”
“那也要我們先讓他們開心?！遍β唤?jīng)心地附和道，另一邊趕緊把從馬車上搬下來的箱子打開，里面裝滿了首飾服裝，這些衣裳待會蝶子表演的時候都要換的，路途上穿的厚重綿衣可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阿碧的目光已經(jīng)牢牢地被營中的豬羊吸引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些活蹦亂跳、嘶叫哀嚎的牲畜，仿佛它們的肥肉馬上要填進(jìn)自己饑餓的肚子。
她對楠枝的附和不屑一顧：“哪的話？我還沒見過來了聽雨閣不滿意、不快活的客人咧！”
楠枝沒有回答她，張方的意思只說了一半，如果我們這些女子沒有取悅成那些貴人，恐怕我們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
“枝子！”鴇媽沖過來，“你這磨嘰的丫頭！快把衣服給蝶子送去！今天全要仰賴蝶子了，不過你也去敦促一下，別讓她犯脾氣了——她有時候非要和人對著干！”
“是的，媽媽?！遍Ρе路分杓康年?duì)伍去了。
……
張方的宴會看來是擺在高崗之上的大營之中，那里居高臨下?lián)纹鹨蛔髱?，張方和他的副官就在里面?p> 大帳邊上有另外一些營帳，姑娘們就暫時在里面歇息，為接下來的表演做準(zhǔn)備。而阿碧那些女子則早早地進(jìn)了大帳去陪那些貴人飲酒了。
小賬里，年輕的女孩們服侍著聽雨閣里身價最高、也是最傲氣的歌伎們穿戴衣裳，擦拭樂器。
這些雍容華貴的女子之中，最氣質(zhì)非凡、讓人側(cè)目不已真的要數(shù)蝶子了，不過她總喜歡坐在角落之中，自己擦拭著自己的琴。
楠枝幫蝶子打理著頭發(fā)。
路上寒風(fēng)凌冽，難免頭發(fā)干澀。這時，就要用豬苓先洗發(fā)清潔，再用發(fā)梳細(xì)心來回梳理，以至于流轉(zhuǎn)如絲，方才大功告成。
“枝子，你從剛剛開始就有點(diǎn)魂不守舍的……”蝶子說道。
“哪有？”楠枝辯解道。
“仇讎在前誰都會這樣，到也無怪?！钡訅旱吐曇粽f道：“你不是想殺他嗎？那你覺得張方此人如何？可有弱點(diǎn)？”
楠枝心里一震，蝶子居然這個時候和自己說這話！
不過她立刻冷靜下來，深思良久，說道：“張方思慮深遠(yuǎn)，并沒有有機(jī)可趁的弱點(diǎn)?！?p> “哦？何以見得？”
楠枝一一說道：“他用兵謹(jǐn)慎細(xì)微，這里遠(yuǎn)離戰(zhàn)場，他也排兵布陣毫不含糊，灞上這片高崗被他布防得固若金湯。我看到進(jìn)他大帳的軍士都要上交武器。謹(jǐn)慎如此，自古罕見。除非決戰(zhàn)于沙場，敗其軍，斬其首，不然不能傷他分毫。所以沒有弱點(diǎn)。”
“有意思，那給枝子一路大軍，可行？”蝶子有點(diǎn)開玩笑的說。
楠枝抿起嘴來，有些無奈地說：“枝子怕是不行，張方乃當(dāng)世名將，我一個小女子怎么能勝他？”
“哈哈哈……”蝶子捂嘴而笑：“小娘子還有自知之明?！?p> 楠枝卻覺得沒啥好笑的。
蝶子說道：“你明明是一個女子，卻盡用男子的思路思考問題，這可不行。那張方用兵如何，枝子你比我清楚。排兵布陣于沙場，取敵首級于眾軍，本來就是女子不如男子的，你做不到便說那張方毫無破綻卻倒是言之過早了?！?p> 楠枝梳頭發(fā)的速度慢了下來，心里咀嚼著蝶子的話，問道：“難道蝶子姐看出了什么破綻不成？”
“張方做事嚴(yán)密，是無懈可擊，不過正因如此，他神情傲睨自若，剛愎自負(fù)，此種人的弱點(diǎn)往往不在自身，在于身邊之人，多加觀察，必能發(fā)現(xiàn)秋毫。另外……”
蝶子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責(zé)備起來：“枝子，你梳發(fā)有些磨蹭了，快些，我們還要去參加貴人們的宴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