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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華南枝

第八章 落雁悲鳴【修訂】

胡華南枝 洛十七君 3076 2018-11-21 08:48:06

  永安元年正月二十八日,一輛喪車輾過血水凝結(jié)成的冰霜,在洛陽的大道上緩緩地走著。車中所裝殮的是長沙王司馬乂焦黑的尸骸。

  四下的百姓官吏,甚至還有禁軍的士兵,無不悲痛惋惜。

  一代英雄,最終仍是功虧一簣!

  不過當(dāng)城外大軍魚貫入城之后,這種悲痛也只能藏在心里了。街道上到處都是手持兵刃的士兵,在這高壓淫威之下,幾乎無人敢為司馬乂送行。僅有一人攀攆著喪車,哭號聲在洛陽的街上回蕩。

  將軍府內(nèi),司馬枝面色潮紅,嘴唇發(fā)白,虛弱的喘著氣。她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睛,環(huán)視周圍:原來是楠將軍府……等等……爹!

  宣陽門外的情景一下子沖擊進她的腦海,把司馬枝徹底驚醒。

  司馬枝本來掙扎著爬起來,但如同灌鉛般沉重的腦袋讓她在下榻的那一刻跌在地上,暈頭漲腦的感覺和腫脹的眼睛讓她非常痛苦,伸手扶著床榻邊緣,想要重新爬回去。

  “公主!”一個聲音說道。原來是楠晏將軍,將軍立刻趕來扶著司馬枝坐回榻上,說道:“公主可是醒了!”

  司馬枝迷迷糊糊地說著:“楠將軍我剛剛做了一些夢,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對了!我爹!我爹呢!”

  楠晏垂頭搖首,痛惜地說道:“大王……為陛下盡忠!”

  聽聞此語,司馬枝心頭猛烈地震顫了一下,但是她沒有哭,只是默默地坐著,黯然神傷。

  風(fēng)雪從窗戶的縫隙處撲進來,打在她滾燙的臉上,而心中卻和身體一樣感覺到寒冰刺骨,叫人瑟瑟發(fā)抖。

  過了片刻,司馬枝梗咽著問道:“我爹……可有安葬好?”

  “太傅屬劉佑,乃義士!冒萬死為大王收斂尸首,葬于城東了……”楠晏回答說。

  “也好,也好……爹生于這洛陽城,現(xiàn)在也在這洛陽城歸于塵土……”司馬枝支撐起自己虛弱的身體,瑩目中混雜著晶瑩剔透的淚珠,眼神無神下垂,勉強忍著不使淚珠落下,沉默許久,她請求道:“將軍可帶我前往父王墓前?”

  楠晏略有驚恐地阻攔道:“不可??!末將深知公主現(xiàn)在的心情,但是時局嚴峻,不可以魯莽!自從張方帶軍入城之后,現(xiàn)在連禁軍都已經(jīng)換成了他們的人馬。當(dāng)時大王將公主托于我,末將定要護得公主周全。現(xiàn)在去祭奠殿下,怕是公主也不能自保?。 ?p>  司馬枝心有不甘,攥緊拳頭狠狠地打在自己腿上,念念著:“爹!爹!女兒如何讓才能為你報仇啊!……”渾身的疼痛襲來,把她虛弱的身體再一次打倒,伏在床榻之上。

  楠將軍說道:“公主,現(xiàn)在你的身子太過虛弱,還是先休養(yǎng)生息,再做打算吧……”

  ……

  這時候司馬越是最如坐針氈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昨晚的叛亂是不是一種表達忠心的行為,還是在成都王眼中只是一種茍且偷生的計謀?更不知道司馬穎會不會把自己當(dāng)做另一個眼中釘?

  司馬越是一個絕頂精明的人,在天微微亮起的時候,就擬定了一份名單,把他認為所有忠于司馬乂的禁軍軍官的名字全部寫在了里面。

  當(dāng)成都王司馬穎帶著軍隊聲勢浩大的來到大殿覲見皇帝的時候,司馬越畢恭畢敬地在殿外等候。

  司馬穎看到昨夜在城里搞得腥風(fēng)血雨的司馬越像個宦官伺候主子一樣恭候自己,覺得好笑:“東海王這是何為呀?呵呵……別這樣,說起來,你東海王雖是旁親,論輩分還是我的長輩咧,你這般對我有點消受不起啊!”

  言畢,呵呵而笑。旁邊的軍士們也笑起來。

  “哎喲!大王,這是何言?”司馬越陪笑著說:“成都王您忠肝義膽,鏟除奸佞,今日居功奇?zhèn)?。而我這一年來和司馬乂那小人同流合污,為虎作倀,數(shù)日之前方才醒悟,怎么敢在成都王前居長?”

  成都王等人聽了笑得更大聲了。

  司馬越并不停頓,從懷中取出一卷名單,“不過罪臣不敢停歇,連忙把司馬乂等逆賊名單擬好,現(xiàn)交與大王,以求將功贖罪。以上名單眾人,皆司馬乂死黨,把持禁軍,必除之而后快!”

  “嗯……”司馬穎意味深長的點點頭,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能屈能伸,是一只狡詐的狐貍。他命人接過名單,命令身邊的將軍道:“石超將軍,現(xiàn)在由你坐鎮(zhèn)洛陽,你即刻調(diào)度五萬大軍,把京城各門都封死,按照名單抓人,然后聽候發(fā)落。”

  司馬穎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狐貍的話不能全聽,司馬乂的勢力是要鏟除的,但是人不能隨隨便便殺了,不然對誰有利還不一定呢。

  罷了,司馬穎踢了一下馬肚繼續(xù)前行。

  司馬越?jīng)]有抬頭,但是從眼角的余光中一直盯著坐在馬上、趾高氣揚的司馬穎的背影,嘴角一撇,發(fā)出一聲清淡的冷笑。待馬隊遠去,才直起身子,準(zhǔn)備打道回府?,F(xiàn)在大殿之內(nèi)必定是成都王呼風(fēng)喚雨的地方,過去湊熱鬧沒啥好結(jié)果,不如待在府內(nèi)裝模作樣做個溫順的局外人。

  司馬越自覺大難已過,戒備松弛起來,坐著四人抬轎搖到西明門外,一些饑民散落在河邊。看著貴族的乘轎過來,便熙熙攘攘圍上來乞食。

  “這些個鼠輩……”司馬越有點不耐煩,“把他們轟走?!?p>  無奈侍衛(wèi)就兩人,隊伍推推攘攘走不動。

  底下的人叫嚷著:“大人、大人,給點吃的吧……”

  “一堆臭蟲!”司馬越正要惱火起來,可轉(zhuǎn)念一想,今天也算是躲過大難,那就權(quán)當(dāng)是花錢消災(zāi)了,便探出身子來,從腰包里摸出一些個銅子四下撒去,叫嚷著:“拿了錢就滾!”

  正當(dāng)饑民圍在周圍的時候,一個身影如同矯捷的兔子一樣沖到司馬越跟前,司馬越正要破口大罵,這是何人不懂規(guī)矩,得寸進尺!

  那身影仰起頭來,竟是司馬枝!

  兩人四目對視,司馬越的眼神從惱怒變成驚訝又轉(zhuǎn)而變成惶恐,他看到這是十來歲的女孩的眼神中充滿著怨恨、憤怒!

  她的眼神叫司馬越一輩子都忘不了。

  司馬枝尖叫著從袖中抽出一把小刀,她已經(jīng)緊緊著捏著這把冰冷的兇器很久了,手已經(jīng)在嚴寒中僵硬起來,所以她使勁甩開臂膀,向自己的殺父仇人猛地扎去。

  整個過程不過須臾之間,“呲啦”一聲,司馬越本能往后一躲,但是自己的袖子被刀劃開一個大口子。

  司馬枝一擊不中,身子不顧一切地往前猛撲。

  司馬越雙手因為失衡緊緊地扶著轎子,騰不出來,便用腳猛地踹出去。

  司馬枝畢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這一腳直接踢在腹部,向后跌倒一丈多,頓感腹中疼痛難忍,胃中抽搐,一口酸水涌上來,吐在地上。

  東海王的侍衛(wèi)之前只顧驅(qū)趕亂民,不料竟有人行刺,更是一名女孩,毫無防備。先是愣在一邊,直到司馬越大喊:“抓住她!”兩名侍衛(wèi)才抽出長刀。

  失手的女孩頓感不妙,沖入人群,整個亂民都炸開了鍋,四散而逃。

  司馬越在后面大呼:“快追!快追!她是逆賊司馬乂的女兒!殺了她!不要留活的!”

  宮城外因為戰(zhàn)火早已變成一片殘垣斷壁的荒地,司馬枝鉆到一間破屋里躲藏,聽著外面追兵雜亂的腳步聲。內(nèi)心又恨又無奈。

  之前為了殺司馬越,自己偷偷跑出楠將軍府,收買了一些饑民,用自己身上華美的衣物和一個屠戶換了一把剔骨尖刀,就決意要不惜一切殺了司馬越,替父報仇。

  聽著外面搜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司馬枝心若死灰,悲痛地喃喃自語著:“枝兒沒用……本想和仇人同歸于盡,但是現(xiàn)在深陷絕路……為什么會這樣!”

  女孩幾乎要凍僵的手還死死地抓住那把尖刀,絕望如同寒冷的痛覺從指間開始向身體蔓延。

  司馬枝默默地舉起尖刀,抵在自己的喉嚨處。

  與其被自己的仇人抓住,不如自行了斷罷了!

  這個念頭閃現(xiàn)出來。反正這個世界上唯一愛自己的父親已經(jīng)沒有了……常山國回不去了……母親從來都不愛我,因為我不是她的孩子……弟弟們……他們也從來不需要我這個姐姐……

  冰冷的刀刃碰到脖子,恐懼在司馬枝內(nèi)心翻涌起來,她知道只要自己一用力,溫?zé)岬孽r血就會噴涌出來,自己的身體很快就會變得和地上石頭一般冰冷。

  她害怕!她第一次意識到人擁有著那么豐富的愛恨情仇,卻終究只是一副包裹著血肉的皮囊,自己的愛、自己的恨都會隨著這把刀捅開這副皮囊一起煙消云散,然后肉體變成烏鴉的午餐。

  不過更實際的,是疼痛,以及一個十來歲小女孩無法承受的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司馬枝脆弱的內(nèi)心再也受不住煎熬,淚水涓涓地流淌出來。

  “她在這!”一個侍衛(wèi)吼著,趁司馬枝猶豫的間隙,一腳把她踢到在地,再狠狠地踩在司馬枝握刀的手上?!鞍 ?!”疼痛從指間襲來,司馬枝絕望地發(fā)出一聲慘叫,如同寒風(fēng)中折翅大雁的最后一聲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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