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星火

　　白晝之光尚且不能穿透厚厚的遮礙，黑夜之時要柔和很多的星光就更看不見了。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夜，黍離見過很多，從難言無助到默然不語，他能清楚的記得自己的情緒是怎樣波動的。

　　畢竟他是［情緒］系的。

　　也正是如此，他才更明白，命運是怎樣把一個默默無名的平凡人改造成如今的模樣。

　　很久以前吧，大約是末日最開始，他也曾這樣望著漆黑無望的夜空，默默的安靜著。

　　那時候他心中想的是一句話。

　　一句很著名的話。

　　世上最使我們震撼的，是頭頂?shù)男强蘸臀覀冃闹械牡赖侣伞?p>　　多么宏大而謙遜的一句話，人類的渺小和人類的偉大都被熔煉進了這一句之中。

　　可是啊，星空已被遮覆。

　　取而代之的是能照見人類之卑微的邪念。

　　黍離很安靜。

　　沒有光的世界是很讓人絕望的，向光性不只是植物才有的，而它體現(xiàn)在人類身上，其實是一種心理。

　　一種很復雜的心理。

　　對自古照耀的太陽光輝的遙遠敬畏，對自古傳頌的英雄正義的憧憬崇拜，對出生以來就一直身處其中的陽光的習慣……

　　光已經(jīng)和很多人文詞匯劃了等號。

　　光明，英雄，正義，神圣……

　　希望，慰藉，平復，振奮……

　　我們失去了很多。

　　不只是物化的帝國，也不只是流傳的文明；不只是喧鬧的人海，也不只是溫馨的家園；不只是黎明破曉之時的軍隊晨訓，也不只是黃昏落日之時的學堂放課……

　　我們失去了一切，卻又在一無所有中明白了人類之卑微，憑此茍且而偷生。

　　黍離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有怎樣的波動，哪怕他冷靜的覺得自己該悲憤亦或者悲傷一些。

　　沒有。

　　什么都沒有，只是安靜。

　　其實希望還存在著，黍離這樣想著，雖然他只是想到這一句而不是這樣認為。

　　星光只是被遮擋了，所有的星辰依然在頑強的放著光輝。

　　黍離曾路過破碎星野，在無數(shù)令他栗栗不敢言的氣勢之中艱難穿行，那時能照見他的前路的，只有那些絲絲縷縷的星光。

　　──破碎星野之中，天空已經(jīng)碎了，有很多地方，像是缺了一個口一樣，能直接看到世界之外的星空──其實只是看到某一角的星空。

　　黍離那時總是安靜的仰頭看著那破碎的裂口，讓柔和安靜的星光撫在他的臉龐。

　　那樣的感覺……挺好的。

　　能照見星光的話，哪怕只是一個人，也不會孤獨，也不會害怕。

　　黍離安靜的仰頭看著天。

　　看不見光也沒有事的，知道星空依然存在著，也能有一種遙遠的虛假的慰藉。

　　就好像是一種可以想明白但不能說破的信念一樣，哪怕是假的我也不會去深思、不會去想透。

　　糊涂才是從心的真理。

　　難得清醒就可以了。

　　可是……

　　可是那團遙遠到黍離不去深思都知道太飄渺的星光，慢慢扭曲了它的樣子。

　　──其實本來也沒有樣子，畢竟星光只是幻想。

　　它扭曲著，燒為了一團火。

　　是炸裂開來可以燃燒大地的那種火……

　　黍離又想起了安靜燃燒的孫漢廣和他身上不曾黯淡的白光。

　　也回想起了那燒燙了皮膚也點燃了情緒的大火。

　　而現(xiàn)在，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熾烈燃燒的大地，就好像這個末日，還有著無數(shù)的灰霧之林在被點燃。

　　但黍離很清醒。

　　他知道，這不過是他很難得的被觸動之后，難以克制的幻想。

　　灰霧之林的真相他其實并沒有猜準，但也差不離多少了。

　　將軍抗拒著領(lǐng)主的身份，符文抵抗著邪念的侵蝕，不可名狀的暗示與同化則被蘇審的手段一一擋去。

　　這種情形，或許還有很多，但……但這個世界從不缺少默默無聞的熄滅，也不缺少無謂的抵抗。

　　星光與烈火……

　　黍離有點想笑。

　　星光與烈火，星火啊……

　　我記得，有人說過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呼，看來以前的夜風沒有那么……死寂而狂野……

　　黍離安靜的呆著這兒，除了隔一段長的時間會眨一下眼，他幾乎安靜到了靜止。

　　星火什么的，無謂的美好。雖然明知道這種東西沒有意義……

　　但是意義這種東西，早就被末日給否定了，我們又為什么要因為這種被否定的東西來否定其他的東西。

　　黍離沉默了一下，頓時感覺有點繞口，也有點想不明白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他的腦中有些混沌，仿佛有火在燒著什么，但又好像沒有。

　　有一個他在叫囂著點燃世界，讓烈火燒盡這世間邪念，即使熄滅了也無愧來這世間一趟。

　　黍離沉默著旁觀，仿佛在注視著一場獨角戲。

　　這種旁觀式的態(tài)度讓黍離明白，他的潛意識依然在抗拒著這種肆意無畏的行為。

　　哪怕這一次，他很莽很沖動，也是因為種種因素在推動著他，特別是那道或許存在的偉大的力量。

　　火焰暗了。

　　或許這火焰從來便沒有點燃起來。

　　黍離有些黯然，但只是一瞬，這種細微的情緒便自然的平復了下來。

　　他緩緩閉上左眼，右眼仍在凝視著高空，然后張開，然后是右眼。

　　沒有任何深意，這只是他一個習慣性放松的方式。

　　這個夜很安靜。

　　甚至大火之后那種莫名的壓抑都消減了很多。

　　邪念的濃度在緩緩上升，黍離并不意外，也沒有什么感慨。

　　只是某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對他來說已經(jīng)很遙遠的技巧了，這個時候他才有些輕緩的念叨了一聲：“心眼?！?p>　　麥秀不在身邊。

　　下次再教吧。

　　黍離的情緒放松了一些，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麥秀對于他來說，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要。

　　他有些低估了自己心中衣缽傳人四字的分量。

　　但挺好的……

　　黍離有些艱難的淡淡微笑。

　　有些僵硬，還很淺。

　　呼，再繞個大的圈，然后等一天，差不多就可以匯合了。這樣要還是能被追蹤，那也沒有辦法了。

　　要想?yún)R合的話，一天就夠了，但黍離還要提防著可能存在的追兵。

　　這個世界有點難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