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竹呆呆地看著那藍灰霧氣繚繞的天空許久,還沒有太回過味來。
孩童小人說得都是真的嗎?秦家的太爺爺秦湫是不是好人,林玉竹并不在乎。但青闕道人是姑姑的傳道恩師,也會是個壞人嗎?姑姑那樣心性的人,會拜一個品性不端的人為師?還是一個不怎么樣的師父真能教導出來姑姑那樣的人來?
“你打算在這里站多久?不怕寒氣侵體,明天染上了風寒嗎?”
背后說話的人是羅平。
林玉竹回頭,“你怎么在這里?”
羅平的聲音并沒有嚇到林玉竹,反而給了她安心的感覺。
“很久了?!绷_平把手里的披風替林玉竹披上?!澳氵@是不困了?”
“反正睡不著?!绷钟裰癜雅L裹緊了一些?!澳莻€小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你覺得,青闕道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他真的和秦湫聯(lián)手害了錢家?”
其實,說秦湫害錢家,林玉竹認為是有幾分可信度的。畢竟錢家的人都死了,后面的好處全被秦湫得了去,說不引人起疑心是不可能的。
“你這個評判的標準有點太簡單了?!绷_平道。
“那該怎么問?”
“我覺得青闕道人是個很復雜的人?!本透乙粯?。后面的這一句,羅平?jīng)]敢說出來。
“復雜?就是好壞難說了。青闕道人是得了雷道人的衣缽才出人頭地的。他不是應該學習雷道人的修持行事嗎?那么雷道人了?他也是個復雜的人?”
“雷道人不是人,他是仙,他有是的神性。不要用人的心性往他身上套。他遵循的是天道,有時候未必會按照人間的標準辦事?!?p> 林玉竹搖搖頭,“不是很明白?!?p> “這么說吧?!?p> 羅平拉著林玉竹在墻角的一個稻草垛上坐了。
“就是說,青闕道人和雷道人是完全不相同的,雷道人的高度超出青闕道人太多了。青闕道人就算在人世稱雄也難以望雷道人的項背。這不僅僅指法術修為而說。重點還在心性上面。”
“還是不明白?!绷钟裰穹炊X得有點迷糊了。
“簡單地說就是雷道人沒有任何的貪戀。別說方才你聽到的對話了,秦湫往雷道人面前一站,雷道人就能明了他的心思,根本不容他開口說話就會把他趕出去的。而青闕道人就未必了,他是人,人的心性就很復雜,或許他也認為這事不對,但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還是會與秦湫聯(lián)手做事。又或許,他會比秦湫更加貪心,想要更多。甚至是打算借秦湫之手奪了錢家,后面再謀劃除掉秦湫。這些皆是有可能的。”
青闕道人參與秦湫的計劃在羅平看來不無可能。在他眼中,孩童小人說得也許都是真的。
“可能吧?!绷钟裰襁€是不認為羅平的猜測正確。但秦湫這人的心思好不好,確實說不清楚。如今主要的一點就在于,青闕道人到底和秦湫認識不認識?
“好了。你不困嗎?想要這里坐到天亮?”羅平問林玉竹,明顯是催人回屋睡覺。
林玉竹心思卻又拐了一個彎,歪頭略帶好奇地發(fā)問,“那個雷道人都是幾百年前的人物了,你怎么那了解?傳說中都說是半仙,你直接肯定了是神仙。你見過雷道人?你認識雷道人?”
“沒什么,聽我?guī)煾刚f的。”羅平輕松化解。
“喔?!?p> 林玉竹想想,沒準姑姑也是這么聽說的。就沒再往下深究了。抬起手腕,看著紫晶鐲子。
“我不是不想睡,而是解不開這個手鐲的用法,腦子無沒辦法清靜??偸怯懈鞣N的雜念飄著,稍稍有點睡意就會刺一下,再想睡了,又被刺一下。反而感覺更加疲憊了。還不如就這樣醒著還可以想想東西?!?p> “要我?guī)兔??”羅平問。
“你有打開鐲子的方法?”林玉竹小小地高興了一下。
“沒有。”羅平很快就把她的高興給拍下去了。
“那你怎么幫忙?”林玉竹有氣無力地說。
“幫你睡個清靜的覺的能力還是有的?!?p> 羅平抬起手在林玉竹的眼前晃了一下,林玉竹頓感困意如山,重重地壓了下來,意識片刻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羅平把林玉竹歪掉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她沉沉睡去……
不過,羅平并不打算睡,也沒想要把林玉竹抱回房間。他在等,等一個可能會出現(xiàn),也可能不會出現(xiàn)的人。
看來有些人的心是挺著急的,因為羅平很快就感覺到有人出現(xiàn)在這后院之中了。
“你來晚了,有人搶在了你的前頭現(xiàn)了身,像是個來通風報信的。”
羅平把林玉竹整個身體輕輕放在了稻草堆上。那稻草與普通的稻草并不一樣,顏色通體銀白,摸上去手感十分之柔軟,就仿佛摸在了一塊軟軟的上等布料上。
“我知道?!睆陌瞪凶叱鰜砹艘粋€人,“所以先去把人教訓了一頓才來找你。”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說要七天之后才會回來的青娘子。
“我該怎么稱呼閣下了?”羅平面色冷冷地問?!跋雭恚@青娘子絕非閣下的本名?!?p> “確實不是。我只是比較喜歡別人這么叫我而已。”青娘子并沒否認。
“那么說,你也不是什么寡居之人了?本事你是有的,但借仙姑的名義在外招搖,有點過分了吧?”
林三姑已算是自己的長輩了,羅平不喜歡別人冒她的名諱行騙。雖然這人能力尚可,并不算給林三姑丟臉。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本來我是有五成相信你就是仙姑的弟子了。但雷道人一出,這別有用心四個字就生生地刻在了你的臉上。”
“哎呀,不愧是活了幾百年的人精啊,什么都瞞不過你?!?p> 從青娘子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這話也不知是夸人還是在損人。
“到不是我心思玲瓏,是你有事急著要辦,故意賣了個破綻給我看罷了。說吧,你的目的何在?”羅平?jīng)]有看青娘子,只是細心地替林玉竹整理著頭發(fā)。
青娘子并不在乎被這樣無視。語氣頗為輕松地說著:“我是沒什么好心思,但有幾點還要是澄清一下。第一,我真是個寡婦,還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第二,我雖然沒有正式拜仙姑為師,但所學的一切法術都是承她所傳授,這點上我可沒有騙過任何人。對玉竹妹妹所說的話,更沒有半點的虛假。這以后,你若是對她不好了,我是絕不會讓你好過的?!?p> “這客棧真的是仙姑建的?”
羅平謹慎地問。心里覺得這個青娘子好生得奇怪。
“真的?!鼻嗄镒舆@次回答的口氣很嚴肅。
“好吧,只要你不會傷害玉竹,我可以考慮你的要求?!?p> “傷害她?我怎么會傷害她了?我接近她只是想讓她看清楚那些披著人皮,卻干著天理不容的人的真面目而已。她不應該被欺騙,她應該了解所有的事實,認清誰是那個心思最險惡的!別被人利用了。”
青娘子自知情緒有點激動,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誰騙了她?你指得是誰?”
羅平明白,青娘子單獨把自己叫出來說這事,顯然這人不是自己。但聽這口氣,此人離林玉竹并不遠。
“怎么會只有一個了?是好幾個,是那一家所有的人?!?p> 那一家?
“楊家嗎?”
不會吧,楊家禮數(shù)周到,根本不會讓林玉竹做任何的事情?;旧隙际浅鋈伺阒钟裰袼奶幊猿院群?,游玩解悶。
“秦家?”
難道,這青娘子說得是秦家?
青娘子嘴角泛起一個帶著寒氣地笑,說:“還有比這大名鼎鼎的秦家更恐怖、更邪惡的人家嗎?”
怎么會是秦家了?秦家待林玉竹一向很好的。
羅平半瞇起眼,滿腹狐疑地問:“你與秦家有怨?”
如果不是和秦家有仇,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要是我說,我與秦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羅公子能猜出我真正的身份嗎?你要是不懷疑我這身份了,我們再往下談。你要是覺得秦家沒什么問題,我們就不用談了。到時候,我要真用了對不住你的手段,你可別怪我?!?p> 青娘子收起笑,又回到了平靜的狀態(tài)。
羅平把所有的線索捋了捋,放在一起。
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得仙姑授藝,與秦家仇深似海,……,還有,魂魄離體,出門必帶傘……,這些加在一起的話,或許是那個人?
但是羅平還是不能完全確定,試探著問道:“你不會是錢家的人吧?”
是的,羅平想問的就是:青娘子,你是不是錢家那位小夫人,段靜?
這次青娘子沒有激動,答道:“沒錯,我就是段靜?!?p> 羅平吃了一驚,但也僅僅是一驚,沒到驚駭不已的地步。
師兄古先生說,林三姑在山洞內(nèi)替段靜母子擺了陣,用法術來幫助他們平和心情,修行道業(yè)。所以,段靜現(xiàn)在有了這般的能力,真沒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師兄當時還以為段靜是一般的鬼魂,沒想到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段靜的能力已如此之高。看來,為了幫助這兩母子,林三姑真是下了自己全部的功夫和心血。
“段小夫人有禮。”羅平禮貌地略一頷首。
“羅公子客氣?!?p> 青娘子,不,段靜也回了句客套話。
“小夫人有什么話就明說吧。你這般特意叫我出來,應該不是為了打啞謎的?!绷_平不想繞來繞去地浪費時間。
段靜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林玉竹,似乎有點擔心,“你確定她不會聽到嗎?”
“小夫人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羅平把蓋在林玉竹身上的披風向上拉了拉,“如果小夫人不相信的話,就不要說了,我也好回房睡個好覺?!?p> 段靜便道:“很簡單,我要報仇!”
“這跟我沒關系?!绷_平并不想插手段靜與秦家的恩怨。
羅平的反應段靜并不意外。但她可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
“羅公子可不要說得這樣的正義凜然,好像你從來都不插手骯臟事似的。你若是真那樣清白高潔,也不會跟著令師兄古先生來到秦家,那可憐的邱實一條小命便能保住了,不至于落到一個哥哥慘死,弟弟下落不明的下場?!?p> 這下羅平是大大地驚到了。
“你知道邱實的事?”
段靜道:“你們師兄弟收了人家的錢財來與人消災,本也是銀貨兩訖,道理上說得過去的事。但那收買你們的主家太過狠毒,交給你們辦的事沒一件是能見人的,硬生生便把個‘清清白白’的羅公子給拖累了??墒牵虑榈降资悄阌H手做下的,玉竹妹妹要是問起來,你還要狡辯不成?”
“就算我想要推個一干二凈,你也能‘非常好心’地替邱實‘翻案’吧?!绷_平聽出了段靜的威脅之意。
“羅公子怎么能這么說了?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替玉竹妹妹拔掉一個居心叵測之徒而已?!倍戊o說得仿佛是發(fā)自肺腑般為林玉竹好。
“這點子小事就勞煩小夫人了,我自會向未婚妻交待清楚的?!绷_平又怎么會是個輕易就犯的人。
然而,段靜已不是五十多年的那個段靜了,她接著說道:“是,死得是別人,玉竹妹妹惋惜一下也就過去了。那么雷道人了?羅公子當著玉竹妹妹的面還敢如此自信地說出與雷道人的那段過往嗎?實事求是,一字不差地交待怎么會在三百年前招來雷道人追殺的?雷道人遵天道,念蒼天好生之德可以放你一馬,玉竹妹妹會放過你嗎?到時候,你是不是還要重演三百年前的那一幕了?”
就知道這女人提起雷道人不簡單,羅平心情起伏不定,血氣在胸口翻涌,咬著牙說道:“你知道多少?”
段靜冷冷一哼,“雷道人的手札上記了些什么?你不清楚嗎?”
“那時的我心性未定,不通人情事故,做事…………過于生硬了?!绷_平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他情緒真的亂了。
“可我看你現(xiàn)在做事也不溫柔啊,還是那么得生硬。一件事不足以打動玉竹妹妹的話,那么就把這兩件事疊加起來,雙倍的滋味,不知道玉竹妹妹會有個什么樣的感受啊?你,在她的眼里還是那個可以依靠一生的良人嗎?”
段靜緩緩走到羅平的面前,用一種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他。
“怎么樣,羅公子要不要考慮與我合作?。俊?p> 情緒再亂,羅平也明白一個道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與這女人翻臉,要順著毛擼,最好是讓她講出全盤的計劃,以謀后策。
“小夫人總得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吧。你不妨先說說你想要做些什么,我再估計一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幫得上忙。這樣,若我能力低微無法效力,小夫人還可以早做別的打算,去另請高明。”
自然,經(jīng)過無數(shù)風雨的段靜是不會上當?shù)摹?p> “考慮當然是要讓羅公子考慮的,我并不那么著急。這幾十年都等了,這一會兒又有什么不能等的。說到我想做什么?我不是說了嗎,我要報仇。這樣吧,我當著玉竹妹妹的面說過七天后才會回來,這幾天,羅公子就先輕松輕松。等過了這七日之期,你再給我答案吧。”
看來,眼下也只好這樣了。
羅平道:“謝小夫人體恤?!?p> “夜已深,羅公子請好好休息?!?p> 段靜說完,退后幾步,又一次隱身到了濃黑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