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話讓秦冒像只泄了氣的皮球,瞬間便焉了下去,垂頭喪氣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秦少均則還處于驚詫之中,這事真是太出乎意料了,不弄個清楚怎行?
“二叔是韻蘭的親生父親?這是怎么回事?”秦少均拿眼光在屋內(nèi)三人的身上掃來掃去,想得到一個答案。
以前追查韻蘭身世,得知是盛姨母所生,加之云苓鬼魂的托付,秦少均就沒有想過再往深處調(diào)查。既是親戚就有照顧的義務(wù),韻蘭的父親是誰對于秦少均來說并不重要。
可,可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是二叔!
中年婦人大概是羞愧加傷心,把頭埋得更低了,看樣子想從她那里知道真相,一時半會是不可能了。
“二叔?”秦少均又試著叫了聲秦冒,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獲?
可秦冒這老臉上雖紅紅白白地不斷變化著顏色,但嘴巴卻成了緊閉的蚌殼,任你是誰,也休想打開來聽到他吐出半個字。
這二人眼見著皆是沒戲,好在還有沈夫人。秦少均便只得向沈夫人請教了。
“嬸嬸能講講嗎?”
沈夫人到不推卻,說道:“叫你來自然是打算讓你知道的。因為,這里面牽扯到一位對你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不給你一個交待,我的心終是不安?!?p> 重要的人是指云苓嗎?秦少均心中大略能猜到一些,但他不想說出來打擾了沈夫人的思緒。
“嬸嬸請明言?!?p> “事情的開始也沒什么特別的,左不過是男女之間看對了眼,互生情愫罷了。”對于秦冒的風(fēng)流賬,沈夫人并不放在心上?!爸皇沁@兩人情濃如酒,都生了醉意,一個把持不住,有了肌膚之親,而且金屋藏了嬌。這樣子下去,自然惹得天公作美,不久之后,便有了身孕,血脈得以的延續(xù)了。”
算算韻蘭的年紀,二叔和盛姨母多年前居然有這么一段?秦少均瞟瞟兩人,明白這事不管換作是誰遇上了,都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竟有這樣的事情?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那年,你因為一場大病沒能進京赴試。大伯為了讓你寬心,打著讓你學(xué)做生意的名頭,帶你出門游山玩水去了。你可還記得?你和大伯一去數(shù)月,幾乎快一整年才回家來?!?p> “當然……記得?!鼻厣倬卮鸬糜行┏林?。
怎么會忘記那一年了?正是那一年,本想調(diào)整心情,卻不想一別之后便是與云苓的生死相隔。錐心刺骨之痛怎么會忘了?那定是會銘記終生的。
沈夫也明白提起曲云苓,秦少均肯定會不好受,但也是沒辦法。一會兒還有讓秦少均更難受的事情了。
“說來也巧,當時我也有了身孕。一得知這件事,心亂如麻,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只是個愁。后來,小琴從周媽媽那里知道了這個情況,就給我出了個主意。既然這孩子都懷上了,總是得讓她出世來這人間走一遭的。有婆婆的訓(xùn)示在,大人自然不敢接回家里,若只有小孩子興許是可以的。但是,到底這算不算招惹了詛咒?當時我們誰也不知道,更不敢篤定就一定能避得過去。于是,我們?nèi)擞稚塘浚榷氵h些,看看情況再說?!?p> “那后面,嬸嬸是如何判斷有沒有招惹到詛咒的了?”
“也沒什么復(fù)雜的,就是生孩子的問題。我們想,如果盛姨母能順順利利把孩子生下來,那么就是沒有招惹到詛咒。畢竟,婆婆說過,詛咒是不會讓小孩子降生的?!?p> “這么來判斷很合理?!鼻厣倬灿X得這個法子很巧妙。
“于是,我躲到了這借水鎮(zhèn)來,又收買了身邊幾個人,并且同時作好了買通大夫和穩(wěn)婆的準備,為得就是能偷偷地把在外面出生的那個孩子抱入府中。當然,若是盛姨母不能順利生產(chǎn),就是不祥之兆,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好在,那個時候有仙姑在家,想來大家齊心合力還是能扛得過去的?!?p> “嬸嬸想得很周到?!?p> “然而,”沈夫人一陣心酸,眼角泛起點點淚光,“還是出了意外。韻蘭雖然平平安安地降生到了這人世間。可我,我那親生的………卻……沒能活過一日?!?p> 這事秦少均是知道的,但他一個男人在女子生產(chǎn)這事上還真不知道該安慰?只能沉默一陣子,十分生硬地說道:“抱來韻蘭也算是老天對嬸嬸的補償了?!?p> “是嗎?”雖過去多年,但提起死去的親生孩兒,沈夫人仍就悲傷,“同日生產(chǎn),為什么韻蘭就好好的?我的孩兒就難以活命?難道不是她的孩兒克死我的孩兒,奪去了我孩兒的生存機會嗎?”
這話聽來太危險了!
也顧不上一旁的盛姨母高不高興了。秦少均急忙道:“嬸嬸斷不可這樣想。襁褓中的孩童哪里能自己選擇?想來,若韻蘭真能作主,她更愿意托生在嬸嬸這里,好名正言順地承歡膝下。”
沈夫人便默默垂淚不再言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拿絹帕拭去淚珠,重新振作了精神。
“后來,韻蘭來到了我身邊。她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真是可愛?!?p> “那是自然的?!鼻厣倬ЬS了一句。
“韻蘭雖是平安無恙,可我的孩兒卻出了事。對于我們來說,也不知道這詛咒到是躲過了還沒有躲過?好在過了一段時間,一切都很平靜,再無其它的事情發(fā)生。我暫且是放下了心來。但多少還是有些懸心的。然而又能有什么辦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p> “夫人操的是哪門子的心?”
不知為何,秦冒突然說話了。還是一副沈夫人自己多管閑事,沒事找事的口吻。
“我說當時盛氏怎么著就不辭而別了?原來是夫人在從中作梗弄出這些事來?!?p> 接著又訓(xùn)斥起盛姨母,“你也是,懷孕怎么不跟我說了?跑去找她做什么?結(jié)果弄得和孩子分離那么多年不說,還讓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就是有孩子了嗎?接回來給個名分不就成了?夫人神神秘秘地安排了半天,結(jié)果卻是把自己的親生孩子給弄沒了。這劃得來嗎?好在韻蘭平安,否則,我豈不是同時損失兩個孩兒?”
“二叔不可這樣說。”秦少均替沈夫人分辨道:“二叔難道是忘了祖母的訓(xùn)示了么嗎?當時嬸嬸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沒有經(jīng)驗,做法有不足之處也屬正常。不管怎么樣,嬸嬸都是一心為了家里好。就算是瑞泠,也只是讓她住在了家里,不是一樣沒有名分嘛?!?p> 秦少均真是沒有想到,本以為瑞泠的出現(xiàn)是二叔頭一次觸犯禁忌,沒想到這多年前就來過這么一遭了。難怪,瑞泠一懷孕,二叔就喜滋滋地把人領(lǐng)回了家里,還要東要西的。原來是因為以前沒出事,他就根本不在乎。
二叔這一輩子就沒管過家里的事。上頭有父親秦昂頂著,身邊有沈夫人操持,整日悠閑自在地過日子??稍僭趺礃?,也不能把詛咒不當成一回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禁忌。這也太隨心所欲了。秦少均真是越想越生氣。
秦冒還是一臉得不以為然,“瑞泠嘛,是因為鎮(zhèn)上真的出現(xiàn)了女鬼,加上仙姑又不在家,我才想要小心一點,同意不給名分的。盛氏那次可不一樣,仙姑實打?qū)嵉卦诩依镒≈?。有什么女鬼、詛咒的,找仙姑幫幫忙不就過去了嘛。仙姑的能力我可是一百個放心的?!?p> 天??!這是仙姑能力強不強的問題嗎?秦少均生平頭一次有想問候秦冒祖先的沖動,但奈何這問候秦冒的祖先就是問候自己的祖先,也只得作罷了。不過,這心頭的氣卻是蹭蹭地往上竄了好幾個高度。
“那娘的訓(xùn)示了?你就不要了?”沈夫人冷冷地問道:“何況娘也說過,詛咒已然生效,就算是仙姑也是來得太晚了一點。”
“娘說過這樣的話嗎?怎么可能了?”秦冒還是不信,“再說,仙姑那個時候不是已經(jīng)把那什么段什么的小夫人和她的那個怪胎兒子都埋進山洞了嗎?還日日上香供奉,說是化解了恩怨的呀。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太緊張了。”
“你當我騙你?算了,娘講得那些我就不重復(fù)了。只說一句,娘肯定了詛咒,也肯定了仙姑來的太晚了一點?!?p> 秦少均也道,“嬸嬸剛跟我講了祖母的事,二叔莫要懷疑?!?p> “化解了?”沈夫人接著又對秦冒的話反唇相譏,“真化解了的話,你的寶貝瑞泠身邊那個小丫環(huán)是怎么死得?心兒生下泊遠的那晚發(fā)生了什么?既然這么安全,你干嘛急哄哄地要把瑞泠送走???”
那女鬼來到借水鎮(zhèn)后,當晚不僅殺人還要殘害孩子!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女鬼?。?p> 秦冒被問了一個大張口,琢磨了半天,勉強說道:“那不是仙姑不在嘛。就算女鬼還有恨,只要有仙姑壓著不就行了。這么多年了,不也沒出現(xiàn)過問題?!?p> “你這個蠢貨!”沈夫人忍不住罵了秦冒一句,“你也不想想娘是什么人,仙姑來到家里,娘會不把這事告訴給她?娘能說出那句仙姑來得太晚了??梢娔锸桥c仙姑商量后才有的結(jié)論。難不成,娘一個普通人還能判斷仙姑能不能解開詛咒?來得太晚了,肯定是仙姑給娘說得。這就是說,仙姑也拿詛咒沒辦法。縱然,仙姑料理了女鬼,只要條件達成,詛咒該發(fā)生還是會發(fā)生。女鬼出不出手,詛咒都會發(fā)生,你懂嗎?!”
秦少均聽著沈夫人的話,默默地點了點頭,就是這么回事。仙姑再怎么厲害,也有她辦不到的事情,猜不透的人心。比如,這個詛咒。比如,絲毫沒有懷疑父親給的酒里會有毒……
沈夫人把問題一分析透徹了,秦冒便覺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罢嬗羞@么嚴重?”
“你說了?”沈夫人威嚴地一抬下巴,語氣寒如冰,“我勸相公最好不要讓我再次聽到你說這種話。你要知道,上一個觀點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下場可不怎么好。”
“是嗎?”秦冒被沈夫人的氣勢震得一縮脖子。又把整個身體用力靠向椅背,接觸到了那厚實的溫暖木頭,才感覺安全了一些。
沈夫人不理秦冒,目光在屋子內(nèi)環(huán)視了一周,問出了一個問題:“你們知道,上一個持這樣的觀點并說出這樣話來的人是誰嗎?”
屋內(nèi)寂靜一片,沒有人回答。
有的人是真的不知道,而有的人是知道也不敢說出來。
在座各人的心思在沈夫人的眼里再清晰不過了,就如同白紙上落的墨點,黑白分明地擺在那里,不想看見都困難。
沈夫人望著盛姨母輕輕說道:“敢問一下,當年你都跟云苓說過些什么?”
沈夫人的這個問題,讓盛姨母的臉色慘白如紙,眼神里閃起慌張。
秦少均這樣聰明的一個人,多看幾眼,便知曉了這事與盛姨母脫不了關(guān)系。不過,顧念著曲云苓的情份,并沒有開口進行苛責(zé)。而且,他有一個更加在意的地方。沈夫人說在她面前說上一個說這樣的話的下場不怎么好,這眼見著這人一準就是曲云苓了,那么這下場又是個怎么不好法了?
“嬸嬸……”
秦少均剛想要詢問,就被沈夫人給打斷。
“是的,你沒想錯。”沈夫人給了秦少均他想要的答案,“上一個在我面前說出這一番話來的人,就是你的媳婦,云苓。”
“云苓?”雖然這個問題已解決,可還有別的問題存在,秦少均感覺腦袋里的問號是不減反增,“云苓怎么會插手到這件事情里來?云苓一向尊重嬸嬸又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云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沈夫人卻又把問題轉(zhuǎn)拋給了盛姨母,“是云苓想要什么?還是姨母你想要什么了?”
這一次,秦少均沒辦法掠過盛姨母了。
“姨母?”
然而,盛姨母這時候已然變成了啞巴,而且神情難看到不行,似乎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哼!這個時候知道羞于啟齒啦?當年怎么那么有沖勁,挑唆起云苓來找我要名分了?”
顯然,沈夫人是不會放過盛姨母的。
既到了這個份上,眼見著躲是躲不過去,盛姨母很小聲地說道:“我,我沒有。我是想拿了夫人的銀子就離開的。是云苓不想讓我沒名沒分的……,才……”
“是嗎?”沈夫人斜著眼,用一種看透了一切的眼神盯著盛姨母,“若你真是這般聽話,怎么不拿了銀子馬上就離開了?是我給的銀子不夠買座莊園,安生過下半輩子的日子嗎?若你真是這樣好心,怎么不拿出長輩的款來,強硬壓住云苓?卻是一天又一天地在她面前傷心流淚,口口聲聲地想念女兒卻不得見?你不是因為太過思念丈夫和骨肉,還上吊過一次嗎?被云苓救下來后,你不是很是哀怨地感嘆,如果能被秦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抬進門,讓以前欺負你的人看看,還給他們一個顏色,就死而無憾了嗎?!”
這話傳在秦少均的耳朵里仿佛在聽奇談怪論一般,他完全不能想象盛姨母竟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由失口發(fā)問:“姨母你真的做過這些事情?云苓可是你的親侄女,你這樣至她于何地?”
盛姨母滿眼是淚,起身走到沈夫人跟前跪下,“夫人所說皆是事實,我不敢辯駁。但,但當時,我不是存心利用云苓。我只是被先前的夫家欺負得狠了,想在秦家占一個小地方,背靠大樹就不用再被別人欺負。夫人,我真的,我是真的被欺負怕了…………”
盛姨母任由淚水在臉上長流,也沒拿手帕去擦拭…………
一個沒有依傍的女人在這世上的生活是什么樣子,沈夫人還是能理解的。
于是,沈夫人的語氣有了稍稍緩和,“可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這一已之私的想法,讓云苓不顧一切地沖鋒陷陣,從而把我逼到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