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國師殿內(nèi)。
靈云國師正在殿內(nèi)修內(nèi)力。他靠內(nèi)力打坐浮在殿中央的清池上,雙眼久闔,吐息若無。池上沒有一絲波瀾,平如明鏡,池子里撒著點點燭光。殿內(nèi)只偶有燭芯燒焦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燭光微晃,跟著池子里的光亮也輕輕搖曳了起來??諝庵兴芍c檀香的味道雜糅在一起。
靈云國師雙眼微睜,蒼老地聲音緩緩說道:“既來之,則不必多藏。”
“呵呵呵,霄淩啊霄淩,你的靈力還是依舊那么強(qiáng)。”不知在何處響起一青年的笑聲,但見一身著黑斗篷之人從正門走來。無聲無息,連腳步聲也沒有。門外的守衛(wèi)、靈仆皆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闖入了國師殿。
“汝來作甚?”靈云國師道。依然盤坐在清池上,沒有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來做什么?”黑斗篷的青年走到清池前,他肆無忌憚的笑聲回響在國師殿,就算看不見他的臉,都仿佛可以讓人猜到他斗篷下遮住的會是怎么嘲諷的表情。他正面向著國師說,“我來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今日還不是八月十五日?!眹鴰熼]眼道。
“是啊,還不是八月十五日。不是八月十五,我就不能來了?”青年反問。他繞著清池,一步步踱著。水池里映著他黑漆漆的斗篷。
“相別這么多年,我來見見你都不行了?虧我還是走的正門來的。國師大人就是這樣待客的?”青年的言語之中分明帶著刺,尖銳而刻薄。
“若為敘舊,不如白日再來。”國師絲毫不被他尖銳的話所動。
“我可沒閑工夫跟你這個老頭子敘舊?!鼻嗄昀@到了國師身后,停住了,“霄淩,你可真厲害?!?p> “既然不為敘舊,汝此來何意?”靈云國師也不回頭看他。
“你別裝了!”青年一下子無比憤怒的吼出這句話。這聲怒吼在國師殿中泛起了回音。但是殿內(nèi)像是被結(jié)界包圍了一樣,與外界相隔,在外面站著的守衛(wèi)完全聽不到里面的聲音。
“老朽不知汝在說何事?!鼻宄厥艿絻?nèi)力的波動皺起漣漪,然而并不是國師的內(nèi)力波動。是出自那個青年的。
“呵,你不知?”青年繼續(xù)繞池?!皠e以為我不知道,你悄悄改了朱家獨女的命數(shù)。霄淩!你可真是奸險啊你。我千算萬算沒想到你會下出這招!”
國師緩緩睜眼,那雙眼睛,比清池的水還明澈,沒有一絲雜質(zhì),純凈得纖塵不染。青年轉(zhuǎn)了一圈回到了原點,站在靈云國師面前。
“命數(shù)?!眹鴰熣f,“由人由天,皆由己決。豈非吾等能定奪的。”
“你說的倒是好聽啊。這點你從來沒變過?!鼻嗄陱南聭亚那陌纬龆虅Α?p> 一道白光劃過,青年握劍飛起欲刺國師。靈云國師一躍而起,旋身避刃,腳尖輕點水面,一掌向青年膛口擊去。青年彎身躲過,轉(zhuǎn)劍再刺。來回十余招。國師對他的身法好似十分熟悉。
“如果不是你改了那丫頭的命數(shù),她還能多活幾天?!鼻嗄甑?。“哈哈哈哈哈,霄淩,你以為你改了她的命數(shù),我就無計可施了嗎?”
聞此言,國師不語,閃身,欲奪其劍。青年半空中翻身,回到池外,將短劍收回。
“差不多了,今天就算是過來打個招呼。給你這個老頭子提個醒?!鼻嗄甑难哉Z里充滿殺氣,“你最好,別再干涉我。”
說完,青年轉(zhuǎn)身離開。與黑色的斗篷一并消失在夜色里。
“命數(shù)么。”國師望著殿外無盡的夜色,眼里閃過一絲無法捉摸的神情。從那人的話中,他預(yù)感到朱家之女定會有危險。
十五年前,他確實親手改了朱槿的命數(shù)。那日朱硯卿抱著小朱槿來見他,跟他說了朱槿被下咒之事。國師聞后,問女嬰是否已起名。朱硯卿告之尚未起名,且女嬰命數(shù)已被改。國師將手放到女嬰頭上,摸了摸她的頭,給她起名朱槿,并在此時改了她的命數(shù)。他從未跟人提及過此事。國師能改她命數(shù),但是卻不能解開她的咒。解鈴方須系鈴人,解咒還需下咒人。
“甄宿?!眹鴰焼镜?。
“在。”門外一個素衣男子應(yīng)道。甄宿,他是國師的靈仆。靈仆是指那些自幼成為道家術(shù)士家仆的人,他們通常為普通人,因為若有修煉的資質(zhì),靈力較高者,就會被收為門徒了,而不是作為家仆。
“太子殿下現(xiàn)在何處。”靈云國師問。
“太子殿下幾時辰前就和夏太子出宮了?!闭缢薮鸬馈?p> “下去吧。”甄宿應(yīng)聲退出國師殿。
明明殿內(nèi)無風(fēng),清池卻又泛起了漣漪,不祥之兆。國師發(fā)覺有異。他知道此時朱槿肯定身陷危機(jī)。因為他察覺到自己的護(hù)身咒現(xiàn)在沒有起作用,已經(jīng)不在朱槿身上了。如果他沒預(yù)料錯的話,兩位太子殿下此時肯定也在朱槿身邊。
“哎……”見到剛剛那位故人真是讓他十分頭疼。靈云國師長嘆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枚黃符,往一面墻上輕輕一甩,黃符穩(wěn)穩(wěn)貼在墻上。
“吾喚其名,汝必現(xiàn)之。曹莫二將?!敝灰妷ι祥_始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藍(lán)色符文,發(fā)著明亮的藍(lán)光。不一會,從墻上出來兩人。兩人均身著鐵甲,手持兵器,單膝跪在靈云國師面前。
“主人,有何吩咐?!眱扇她R聲問。
“城南萬永巷末,邪氣異常。兩位太子怕是有難,命爾等前去救人。”國師道。
“遵命?!眱扇舜鸬?。
國師從袖下取出兩枚黃符,抽出一張薄金綢布折疊包好,交給曹莫二將。
“將此物交給江太子,讓他與夏太子明日來見我?!?p> 曹莫二將頷首,其中一人接過布裹,放入懷中。兩人轉(zhuǎn)身面對那面尚滿是藍(lán)色符文的墻,走了進(jìn)去。兩人進(jìn)墻后,藍(lán)色的光伴著符文消失了,殿內(nèi)也重新回到燭火照亮的昏黃的樣子。國師并不打算將此事告知皇上。他一揮手,原本貼在墻上的符自己燃了起來。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國師望著墻暗自思付。墻上的黃符燒成了灰燼,不留一點痕跡。道家術(shù)士慣用的借火燒符罷了。
國師緩緩走至桌前,坐下。取紙筆寫下書信,放入信封后用蠟封好便起身離去。信封上寫著“與朱大人?!?p> 夏云準(zhǔn)備將朱槿送回朱府。江若端已經(jīng)先行回宮了。邪斌則在巷子處理后事,畢竟百魂方過,邪氣太重,如果不處理,會容易招來禍端。
夜風(fēng)微涼,空巷無人,弦月當(dāng)空。夏云和朱槿踩在石路上的腳步聲,輕輕響在夜里。路上夏云還是走在朱槿前面。朱槿努力跟著他的步子,有時走快了還會磕到石頭。但是她也沒有說讓夏云走慢些,只是心里抱怨自己腿怎么那么短。夏云也并不知道她在后面跟著吃力。她不敢跟夏云說話。兩人一路沉默了很久,沒人開口說第一句話。
“你為什么要包庇朱婉。”夏云突然冷不防地問。
“……”朱槿沒想到夏云會突然問她這個,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可能說,因為不想看到他們因為她受傷而家破人亡,那樣等于在說會做出這種報復(fù)的朱家是沒有氣度的。她想不出有什么合適的理由,低頭不語。
沒有聽到回答的夏云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看著她。夏云這一停,讓朱槿也停了,愣了一愣。
“我問你為什么?!毕脑圃俅螁柕?。
“……”朱槿被他的氣勢嚇得往后退了兩步。夏云毫不留余地的抓過她的左手,不讓她繼續(xù)往后退。
“我沒事的,傷很快會好的。我不想因為我傷了而連累誰?!蓖藷o可退的朱槿說。
夏云一把掀開她的袖子,手向她手臂上的布條伸去。朱槿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夏云要干什么,連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卻被夏云死死抓著,沒辦法抽回。夏云把她的布條一圈圈拆去。隨著白布條被拆去,朱槿手臂上的傷一點點露出來了,那是一道從上手臂一直斷續(xù)延伸到下手臂的深深劃痕,僅有傷口邊緣有一點點深黑色的痂,傷口大部分依然是泛著血水的血肉。微弱的月光照亮下,傷口的血水泛著光。
朱槿不敢看自己的傷口,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抬頭看夏云。背著月光的夏云,臉上的神情復(fù)雜到可能連他自己都想不到。
“這叫沒事?”夏云冷聲說道,“呵,三日前的傷,到現(xiàn)在還沒有半點好的樣子。你說你的傷很快好?”從發(fā)現(xiàn)她手臂上有傷的時候開始,夏云就知道她的傷肯定半點沒好,以她現(xiàn)在的體質(zhì)。但是沒想到,親眼看到后,他還是生氣了。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那個叫朱婉的人的手臂扭斷。
分明是冰冷的聲音,朱槿卻聽出了怒意。
“……”朱槿無言以對。確實,連阿嬤都覺得傷勢沒有好轉(zhuǎn),更別說現(xiàn)在看到傷的夏云了。除了沒發(fā)炎以外,這傷是沒有半點愈合的跡象。
朱槿的沉默讓夏云有點不快。他不經(jīng)意間抓緊了朱槿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這傷為什么好不了?”夏云壓住內(nèi)心的不快,他告訴自己,因為朱槿什么都不懂,不能怪她。
“為什么?”朱槿看著夏云的眼睛,問他。她也很想知道原因。
“因為你身上本身邪氣就太重了,如果再受血光之災(zāi),更是會招致邪氣,邪氣過重會抑制身體正常的愈合,讓人體質(zhì)日漸虛弱。”夏云說完,取出一個小瓶子。他咬開瓶子上的小塞,一手抓著朱槿的手,一手往朱槿手臂上撒粉末。
原來人的體質(zhì)還會因為邪氣而變化啊。朱槿心想。看著夏云往自己手上撒粉末,朱槿忍不住問:“這是什么?”
“仙草藥。道家術(shù)士受傷時用的止血療傷藥。可以抑邪療傷?!比鐾晁?,夏云把白條取干凈的面重新給朱槿扎了回去。還把小藥瓶蓋好塞子給了朱槿,這才把朱槿的手放開了。
“謝謝……”朱槿細(xì)聲說。她真是給夏云添了太多麻煩。內(nèi)心一直過意不去。
夏云剛準(zhǔn)備轉(zhuǎn)身,朱槿卻拉住了他的手。夏云臉上一怔,他沒料到朱槿會拉住他,也不知道朱槿拉住他要做什么。只見朱槿打開小瓶子,把藥往夏云手上撒去。那手上,滿是剛剛朱槿抓傷的血痕。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在夏云的心中打轉(zhuǎn),像清晨的陽光灑在初開的花上那般柔和溫暖。他想說,比起朱槿手臂上的傷來說,他的傷其實并無大礙,加上他是龍子體質(zhì),本身就御邪,這點小傷是不會招致邪氣的。但是他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安靜地看著朱槿給他上藥的樣子。夏云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當(dāng)然,低頭給他認(rèn)真上藥的朱槿并沒有看到。
藥上完了,兩人繼續(xù)往朱府走。
夏云內(nèi)心一直有種擔(dān)憂。畢竟他不能時時刻刻在朱槿身邊,這兩次的意外已經(jīng)讓他足夠認(rèn)識到朱槿現(xiàn)在的境況有多危險了??伤⒉荒軙r刻保護(hù)她。如果不是有靈云國師的護(hù)身術(shù),朱槿恐怕更是兇多吉少。為什么受詛咒的會是她呢。究竟是誰出于何種目的要對朱家獨女下咒。夏云心中的疑惑愈加強(qiáng)烈起來。
朱槿跟著夏云實在是跟累了,就停了下來喘氣。夏云看到她的樣子,才想起自己又忘了顧著她,自己走那么快。他放慢了自己的步子。讓朱槿能跟得上。
走了許久,終于走到了朱府。朱槿讓夏云送她到了后院小門,因為這個點如果從正門回去,肯定要被整個朱府的人知道。
“謝謝你?!敝扉然厝デ皩ο脑频乐x,猶豫了一會,又說了一句,“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p> “這點事沒什么好道歉的?!敝扉鹊牡乐x與道歉夏云都沒聽去,這句只是隨口一說,他現(xiàn)在心里在想著朱槿被下咒的事情。夏云道別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夏……云……”朱槿用蚊子般細(xì)小的聲音說道,聲音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夏云走后說出他的名字。她還記得夏云上次說,下次見到他要叫他夏云??墒侵扉冉袢张c他的相遇實在不那么愉快。不僅給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煩,還惹怒了他。朱槿全當(dāng)是自己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