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聲嘈雜,在離江朝皇城一里處,有個酒樓,叫沾仙樓。整個南江的酒樓就屬它最出名了。碧瓦琉璃,紅柱白墻,足有六層高,氣派非凡。
一手持白扇的白衣青年正在這酒樓上飲酒。身旁站著一個灰布麻衣的人,身型健壯,眉宇間凝著股武家之氣。明眼的人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公子帶著下人出游了。青年修長纖白的手指捏著酒樓的白瓷酒杯,杯里是江陵出名的露酒。取日出前的霜露釀造的酒稱為露酒,酒性清冽,微苦偏寒,有獨特的清香,因一年只有霜降時節(jié)方可釀造,也被稱為霜降酒。
“怎么樣云公子?”不見其人但聞其聲,“端某沒騙你吧,這江陵的露酒,可是絕品?!卑滓虑嗄攴畔戮票矍俺霈F(xiàn)個靛色長衣的青年,俊俏的臉上還是那抹熟悉的戲謔,這青年便是上次船上與他共游的紫衣青年。
云公子把長發(fā)往后撩了一下,淡然一笑說:“確實不錯?!彼磉叺南氯顺斯泳瞎卸Y。
端公子坐在了云公子對面,熟練的提起小酒壺給自己倒酒,看來是這家酒樓的常客?!拔铱筛阏f,這露酒啊,還是要這沾仙樓的好,就連皇城里都找不著這種好酒?!倍斯诱f著一口喝下了一小杯。
“早就知你喝遍天下美酒,沒想到你居然會喜歡這種小酒?!痹乒涌粗矍暗亩斯诱f。
“那你以為我會喜歡喝什么酒?是女兒紅?還是西鳳灑?抑或是汾酒?”端公子邊搖頭邊說,“這些酒不過是世俗的酒味罷了?!?p> “怎么?世俗的酒味就不好了?”云公子倒是很感興趣起來,對他來說,這酒確實口味獨特,與一般的酒不太一樣,尤其是它入喉那冰涼沁脾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著迷。只不過這天下美酒無數(shù),端公子獨愛這家的露酒。
“酒啊,人們說它是好酒,它便是好酒。而那只是世人說的好酒,而不是我說的。”端公子又給自己續(xù)了杯酒,“人們常說年代越久的酒,越好。我看就未必。年代越久的酒,通常會更烈,后勁很大,香氣濃郁,就如那牡丹一開,園里園外管不住的濃香??墒侨税。植皇侨巳硕枷矏勰档?,會有人喜歡那山野無名的蘭花,會有人喜歡那樸實淡香的秋菊,會有人喜歡那不爭春色的寒梅?!?p> 云公子點點頭,不再飲酒。這露酒大概對端公子而言就是那蘭花秋菊寒梅吧。不濃不烈,恰到好處。沒想到這玩世不恭的端公子居然也會說出這種正經(jīng)話,讓他很是意外。想想還有點好笑。一時沒有憋住,笑了出來。
“誒你笑什么?”端公子這就不高興了,以為云公子在嘲笑他。
“沒有沒有,只是覺得端公子所言極是。”云公子連連擺手說。他揚了揚袖子,“端公子,可別喝太多,今晚還有很多酒呢?!?p> “那跟我有什么關系,是請你的,我喝不喝可無所謂,哼。”端公子全然不屑,高興地又喝起了第三杯。
“你會喝的?!痹乒有χf,已然他有十足把握。
“我才不會?!倍斯硬恍?。
云公子望向窗外,他懷里還放著前幾日那天上掉來的綢帶,他還記得那橋上的女子。今晚會看到她嗎?他暗自思付。
當晚,皇城大擺宴席,盛情款待北夏來的太子。傳聞這太子儀表堂堂,俊美非凡,才華橫溢。北夏經(jīng)過數(shù)十年休養(yǎng)生息,國力大振,且由于近年往北和往西征戰(zhàn),擴充了不少領土,一些外族部落也紛紛歸順,勢頭正強,大有一統(tǒng)天下的氣勢。
而南江這邊多年并未有征戰(zhàn)的打算,國力尚可,但是若與日漸強大的北夏相比,就有點難說了。這事也是南江舉國的心頭之患。兩國雖和平相處近百年,但是誰又能確定下一秒依然和平。北夏對此有了耳聞,派本國太子來拜訪。此次北夏太子來訪,可以說是北夏的誠意了,但是是否真的如此,還難有定數(shù)。政事復雜,南江國君江帝自知。
說是友好宴會,也不過是兩國博弈的又一政治場所罷了。宮內(nèi)忙上忙下,皇親國戚,朝中重臣都來參加了,也是給足了面子。各種山珍海味,佳肴美酒,極盡奢華。朱硯卿和國師當然也是要出席的了。他倆坐在最靠近江帝的左側。右側第一位是為北夏太子留的。
“國師,端兒去哪了?”陛下問國師。
“已經(jīng)來了?!眹鴰熼]眼說。
“國師如何知道的?今日派人到處尋找,都沒看到他的身影?!北菹掠悬c不悅,這般重要的宴會,身為南江太子的他居然不來,豈不是丟盡南江的臉?
“陛下放心便是?!眹鴰煹徽f道。陛下便不再問了。
朱硯卿一臉憂慮的坐在國師下一坐,他心里想的是北夏太子的事情。他數(shù)月前聽說北夏剛剛收了西部一個極其刁蠻兇悍的兀族。這一族在南江的邊疆常常作惡,陛下時不時就要派人帶兵去鎮(zhèn)壓。如今北夏收了這族,表面上看好像是替南江解決了心腹之患,實際上,反過去想,若是利用兀族與南江一直以來的糾葛在南江邊界引發(fā)災亂的話……真是如此的話,這著實是一幅很大的棋。朱硯卿想到此就有點擔憂了。
“哇……”“真俊啊……”突然群臣侍女一陣騷動。只見一個白衣青年和一赭衣青年一同走入殿內(nèi),這白衣青年帥氣的有點不似凡人,身著繁復云紋的白段綢衣,金燦的腰帶上也是云紋。云紋正是北夏的夏家的家紋,與南江的梧桐葉一樣,是皇家的象征。這青年是北夏的太子,夏云,字文昱。而夏云旁邊身穿梧葉赭衣的青年,與夏云差不多高,他正是南江的太子,江若端,字佑初。北夏南江兩國太子一同走過大殿的畫面著實很美。兩人長的這般俊美當然引得侍女躁動了。
陛下看到端兒和北夏太子都來了,頓時一掃臉上的陰霾,龍顏大悅。眾臣看到兩位太子來了,紛紛起立彎腰行禮。夏云走到陛下面前,跪下。
“北夏太子夏云拜見南江陛下?!?p> “端兒見過父王?!?p> “快快請起?!北菹聵返拿夹︻侀_,“眾卿不必多禮,都入座吧,夏云和端兒快入座吧?!?p> “謝陛下?!?p> “是,父王?!?p> 夏云坐在江帝右席首位,江若端次之。每人桌上都擺滿了各式秀珍,大瓶小瓶的佳釀。
“奏樂起舞?!北菹乱粨]袖,宮廷樂師開始奏樂,從旁殿出來許多身材曼妙的舞女,這些舞女都是精挑細選的各家千金,為首的還是南江的靜寧公主。
早聞北夏太子要來,各朝臣爭著把自己的女兒送去宴會上獻舞,說不定就被北夏太子給看上了呢?連陛下都要親點靜寧公主去,人人都心知,若能與北夏和親,不論是對南江還是對自身,都是百利而無一害。舞女們纖舞的身姿,動人萬分,時而聚如花,時而散如瓣,一曲又一曲下來,宴會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群臣互相敬酒,當然少不了給兩位太子敬酒了。朱硯卿作為百官之首,自然是要帶頭的。他端起酒杯,說:“夏太子殿下,江太子殿下,臣下朱硯卿,敬兩位殿下一杯?!?p> 夏云看了看眼前的朱硯卿,笑著舉起酒杯說:“多謝朱大人。久聞朱大人盛名。請。”十分客氣的喝完了一杯。這就是朱家的當家朱硯卿啊。夏云心想。江若端也喝了一杯,朱家的朱硯卿連身為太子的他都要讓三分。
只不過夏云心里在意的卻是傳說中的朱家小姐,來這宴上也有些時候了,依然沒看到之前看到的那個女子,難道她不是朱家千金嗎,如果不是朱家千金的話,那她會是誰。夏云心里想著事情,群臣一直來敬酒,讓他有點煩了。待永州總督柳遠青給他敬酒時,夏云說:“南江的酒著實是好,本殿有點不勝酒力了,可否請若端太子代酒呢?!?p> 本在一旁愉快的吃小點看舞的江若端一聽,眼睛都瞪大了。恩?你說什么?夏云,你這太不厚道了吧!江若端想是這么想,但是臉上還是笑著,說:“當然可以,云太子為尊客嘛,客人的話,當然不得不從了。”但是眼里分明在說:夏云你算計我!如果他不答應,就是不給夏云面子,定是要被人說教的。
夏云當然是心知肚明,心里暗笑,說:“若端太子真是太仁義了,本殿敬你一杯?!闭f完還挑起了桌上最烈的酒,那是北夏的酒,準備給江若端滿上。
“不必了不必了,云太子真是太客氣了。南北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江若端一邊推脫,一邊心里說:你他么故意的吧你,純心想搞我?然而兩人臉上都是十足客套的假笑。
坐上的陛下看到兩國太子關系如此之好,也甚是欣慰。國師只是靜坐著,不飲不食,雙眼依舊閉著。而朱硯卿也在思量北夏之事。陛下一時沒人聊天,有點無聊,他抬手揮了揮,讓舞女都停了,樂師都停了手中的樂器。眾人一看舞樂都停了,紛紛看著陛下。陛下對夏云說:“云太子,南江美女如云,這些舞女都是出自名門,不知云太子可有看上的?”
眾臣一聽,都豎起了耳朵,終于問到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上了。只見夏云作揖,說:“謝過陛下好意,在場的皆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只不過讓夏某在意的是路上聽到的些流言蜚語?!?p> “哦?什么蜚語?”陛下好奇起來。
夏云抬眼看著朱硯卿說:“聽聞朱家有一千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殿里像是被抽去了空氣一般,頓時群臣無聲,人人屏氣,氣氛降至冰點。朱硯卿一時驚訝萬分,陛下也嚇了一跳,國師的眼微微睜開了。江若端這時候倒吸一口冷氣,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夏云給拖出去。要知道朱家的事情,這滿朝上下無人敢問,除了陛下和國師,誰敢在朱硯卿面前如此大膽的直接提起此事。
朱硯卿礙于夏云是北夏的太子,定然對于南江的事情少聞,于是說:“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從何聽來這等事?”
“也就路過街巷聽閑人議起罷了。怎么?朱大人,這事有假?”夏云看透朱硯卿想要掩飾的心思,先發(fā)制人的質(zhì)問他。
陛下此時真是頭疼萬分,這北夏的太子,提誰不好,要提朱家的千金,這不是純心跟朱硯卿過不去嗎。他看向國師,希望國師能緩緩這緊張的氣氛。國師看著夏云,不語。文武百官都在等朱大人的回答,他們的內(nèi)心也很好奇朱家千金的事情。
朱硯卿當然是明白人,要是處理不好這事,上升到兩國的問題的話,就麻煩大了。但是如果這時候說出朱槿一事,對于朱家并不是件好事。但是權衡了家族和國家,朱硯卿還是選擇了后者。
“朱某確有一女?!敝斐幥浯鸬健?p> “嘩一—”一下子百官炸開了鍋,多年以來對朱家是否有千金的傳聞,如今終于有了個定論。他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夏云聽到朱硯卿的回答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澳?,可否讓夏某見見朱家千金的玉容呢?”夏云此言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座的除了國師和朱硯卿,都沒有人見過朱家千金,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群臣更加興奮了。江若端扶著額頭,他已經(jīng)快要被這個北夏的太子給折騰死了,真是得寸進尺啊他。陛下此時也跟江若端同個動作。
這一句話吧朱硯卿給噎著了。他完全沒料到這個北夏的太子會這么大膽。他望向國師,希望國師能替他解圍。
“夏云太子。一月后宮內(nèi)有個月燈宴,可有空來?”國師看著夏云,若然說道。
“哦?月燈宴?可是中秋賞月之宴?”夏云拿起扇子輕輕扇了起來。
“正是。朱大人若是不介意,可讓千金當今年宴上的月仙?!眹鴰熣f完看向朱硯卿。
既然國師都這么說了,朱硯卿也不好推脫什么了,只能點頭。月燈宴是皇室年年中秋必行的傳統(tǒng)。來參加宴會的人都需要奉上一盞明燈,放入后宮的御花園的池水中。而宴上每年都會有九名月仙,每人身著不同色的云紗衣裳,行祭典之禮,其中有一人將代表皇上的明燈放入池中。所以月仙必須是出身顯赫之家,或是皇親國戚之女。這一職象征意義很大,要求極為嚴苛,不許月仙有半點差池,尤其是放燈前的祭典之禮,不是每人都能勝任,也因此幾乎年年的月仙都是固定的,少有換人。
“行,朱愛卿,到時候帶小女進宮便可,朕特許她可以不參加前面的祭典之禮?!北菹聦χ斐幥涫株P照了,離月燈宴僅剩一月,要習完祭典之禮的諸多禮數(shù)程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不便讓朱槿時時在外,怕有不測。所以陛下特許她不參加祭典之禮的意思等于親點她放燈。
“多謝陛下厚愛?!敝斐幥淦鹕韺Ρ菹滦卸Y。陛下一揮手,舞樂起,宴會再開。
夏云聽到了他想要的答復,收起了扇子,興起給自己倒了杯酒。江若端湊到夏云身邊,小聲對他說:“你也太大膽了吧你,居然當著朱大人的面說這事?!?p> “這有什么大膽的。”夏云笑了笑,他不過是問了大家都想問的事情罷了,“你難道就不好奇朱家千金的樣子?”
“好奇是好奇,但是……”江若端話還沒說完,敬酒的人又來了。他有又被各種官員拉去喝酒了。
夏云開始打量起坐在對面的國師,總感覺國師的氣質(zhì),他有點熟悉。與北夏的國師有幾分相似。之前有提到北夏的國師夏泠早于霄淩出山,而夏泠既是國師,又是夏云的老師。夏云對他的老師十分尊敬。在北夏,夏泠被稱為白辰國師,夏云喜歡叫他白師。
酒宴歡歌載舞一直到深夜。
江若端這晚果真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差點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