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
“咩咩咩……”
“哼哧哼哧……”
大群牲畜涌進了大門,在牧奴的驅(qū)趕下往圈里而去,時而有幾頭桀驁不馴的畜生不服管教逃離群體,立刻就有牧奴帶著牧犬追逐鞭打,偌大的畜院到處都是奔竄叫喊的人畜。
在一片混亂中,聶傷找到了牧臣,他正在馬廄門口聽那被綁的馬廄牧奴講述著什么。
那牧奴一臉委屈,指手畫腳的描述著,說話間看向圉棚,正好發(fā)現(xiàn)聶傷,頓時激憤起來,指著聶傷高聲尖叫:“就是那個賤奴!”
身材矮小的牧臣看了過來,表情陰沉的盯著聶傷,手里的皮鞭一下下的敲打著手心,看樣子準備等到畜群走盡就要來抽打聶傷。
“呵呵,狗奴才告狀了?!?p> 聶傷心中冷笑,沒有退縮,找到機會迅速從畜群的空隙間跑了過去,直接來到馬廄門口,對牧臣施禮道:“牧臣大人,小人來替那四個小奴領賞。”
那牧臣很是意外,沒想到他還敢來見自己,頓了一下,沉聲問道:“是你綁了我的留守牧人?”
“是?!甭檪舐暬卮?。
“好大的狗膽!”
牧臣一聲怒喝,舉鞭威嚇道:“你一個賤奴,竟敢對牧人動手,想要造反不成?”
聶傷作出一副憨直神態(tài),梗著脖子道:“我等奉隸臣之命清理馬廄,只知完成隸臣所托,不管其他。這位牧人阻礙小人完成任務,小人迫不得已,只好請他到一邊歇一歇?!?p> 牧臣瞪著他看了一會,見他神色坦然,毫無懼色,臉上怒色漸收,放下了皮鞭,摸了摸胡子道:“也罷,你有責任在身,又是為我勞作,也沒有傷人,此事我就不追究了?!?p> “大人,可是他……”
“啪!”
那牧奴在旁邊叫了起來,話還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皮鞭。
“蠢物!”
牧臣用馬鞭指著他罵道:“叫你看好東西,不是讓你守門,不放他們進去,他們怎么清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今天事情繁重,又要放牧又要清理糞土,人手不足用,這些賤奴是我在隸臣面前說了許多好話才借到的。不讓他們清掃馬廄,難道你去掃?”
“看個空馬廄都看不好,你能做什么?再犯錯我就把你扔到圉棚里去,和那群綁你的賤奴睡一起?!?p> 他越說越氣,照著那牧奴頭上又是幾下,喝道:“還不滾去洗馬!”
牧奴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糾纏,抱著腦袋連滾帶爬的鉆進馬廄了。
“我手下怎么全是這種沒用的東西。”
牧臣打跑了牧奴,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對聶傷道:“你這賤奴倒是個敢做敢為有擔當?shù)摹?茨銟幼?,出身似乎不低,應該有些能耐??啥竽林???p> 聶傷回道:“小人故國在北境,半農(nóng)半牧,畜群如云,自然懂得?!?p> 牧臣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問道:“我這里正缺得力之人,你可愿來做個牧奴?”
“?。俊焙孟淼奶蝗?,聶傷一呆之后,又驚又喜,來不及多想,急忙回道:“小人愿意!”
“那好,我去找你們隸臣說說,看他愿不愿意放人?!?p> 牧臣頷首微笑,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那四個人今天立了功,我答應要獎賞他們。嗯,你們商量好了?想要什么?”
給賤奴的獎賞而已,能有多好?聶傷知道輕重,可不敢獅子大張口,試探著說道:“圉棚內(nèi)潮濕難耐,鋪草腐爛,小人見馬廄后有一堆陳草,想請大人賜予我等做鋪蓋。”
那是一堆被馬匹踐踏過的干草,還混有些許馬糞,牲畜不食,已經(jīng)不能用作草料了,不過卻不是廢物。
這個年代普通人的生活也異常艱苦,不論家奴還是商國平民,平日里鋪蓋的也大都是干草,干草還可以用作建材、燃料??傊嵌迅刹葸€有點價值,被很多人惦記著,正常情況下怎么也輪不到給賤奴用。
所以能不能求的此物,聶傷也沒有信心,提著心看著牧臣。
牧臣果然猶豫了,聶傷見他似有拒絕之意,忙道:“大人,那四人之中一人肚腹被豬牙洞穿,已經(jīng)難活了,只求能死在干草上。”
牧臣眉頭一皺,自語道:“求一個賤奴,又傷了一個賤奴,不好向仲柏交代,此物正好算是給他的賠償罷?!?p> “好,那堆干草就賞給你們了,自己去取?!彼粝乱痪湓?,拎著馬鞭離開了馬廄。
“謝牧臣?!?p> 聶傷大喜,立刻奔回圉棚叫人來搬。
……
厚厚一層干草鋪到了每個人的鋪位上,眾人窩在干爽的草堆中,好似鋪蓋了金絲綿被一般,緊緊摟著,個個喜不自勝。
聶傷來到那個受傷的扁身邊,把手中抱著的一大捆干草均勻的蓋到他的身上,問道:“怎么樣,和你家里感覺一樣嗎?”
扁點點頭,支起身子,紅著眼睛說道:“一兩年沒蓋過干草了。傷,謝謝你。”
聶傷笑道:“謝我做什么?這是你們四個掙得,我們大家還要感謝你們呢。”
扁搖頭嘆道:“我們這種低賤之人可要不來這些寶貝,更沒膽量去要,也只有你才有本事能討來?!?p> “好了,你歇著吧。”聶傷按他躺下。
扁蜷捂著傷口縮在草窩里,聲音哽咽的低語道:“有家里的味道,只是不知我那父母妻兒現(xiàn)在怎樣了?”
聶傷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被觸動了,自己前后兩世的父母親人又在哪呢?
后世的親人隔了幾千年時空,肯定再也沒機會見到了,這一世的親人,融合了原主的記憶后,對他們也感情甚深。
只是父親聶伯和長兄已經(jīng)戰(zhàn)死在陣前,母親自殺,幾個后母、幼弟、姐妹則被參戰(zhàn)的商人貴族瓜分,死活不知,更不知在何方。
一起被擄到殷邑的幾百個族人,也都一個不剩的在祭壇上被砍掉了腦袋。如今在這個世界,就孤零零的剩自己一個人了。
凄惶之情涌上心頭。
“不要想這些沒用的?!?p> 他發(fā)了會呆,使勁揉了揉臉,驅(qū)除心中的軟弱情緒,躺回自己鋪位上,枕著雙手看著屋頂破洞里的星空,喃喃道:“屋頂也該補一補了,不然下雨又淋濕了鋪草?!?p> “是該補了。”旁邊的眇老正在用干草編織著什么,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應了一聲,繼續(xù)干手里的活。
對面的大癩聽到了,忙翻起身來討好道:“對對對,好不容易得到的干草,千萬不能再淋濕了。補屋頂,一定要補屋頂?!?p> 老實人廚也道:“能補就補吧。”
三個小頭目都贊成了,卻聽烏鼬懶散的聲音說道:“用不著吧,說不定明天就死了,何必要白費勁呢?”
眾人聞聲都看向了他,聶傷也意外的偏頭看去,只見烏鼬斜倚在墻上,神情頗不以為然。
“傷,不是我反對你,而是真沒必要,我們都是快要死的人,有補屋頂?shù)牧猓€不如省下來多睡一會呢?!?p> “這廝自從丟了圉頭之位后,徹底沒骨頭了。”
聶傷坐起身來,神情嚴肅的緊盯著烏鼬,卻一直不說話,烏鼬被他看的心中發(fā)毛,不停的撓頭,其他人也緊張起來,以為聶傷怒了,要打烏鼬。
“我們是人,不是畜生?!?p> 好半天,聶傷終于開口了,“做人要有人的尊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活的像個人,就算死,也要作為一個人去死,而不是像頭豬一樣死去?!?p> 他對著烏鼬厲聲喝問:“告訴我,你是人還是畜生?”
“是、是……是人?!睘貅砬榛艁y,結(jié)結(jié)巴巴的答道。
“那就把屋頂補好。”聶傷掃視了眾人一圈,重新躺下。
“傷說什么我就信什么,他說我是人,我就做人?!迸锢镬o了半晌,大癩先發(fā)聲了。
“我也要做人,不做豬!”
廚有些激動的感慨道:“我們一群隨時會死的賤奴,本來活的比豬還慘。自傷當了圉頭,我才感覺自己像個人,我只相信他?!?p> “我早就說過傷有神靈護佑,我們和他住在一起也跟著沾光?!贝蟀]得意的對其他人講道。
“肯定是這樣。”
“我們這種人被神厭棄,人不如畜,如今重新為人,當然是傷的原因。”
“對,看看乙棚什么樣,再看我們就知道了。”
眾奴隸對聶傷打心眼里服氣,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聶傷沒有回應他們的馬屁,等眾人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又道:“不要依賴別人,要靠自己,我不可能一直和你們在一起?!?p> “什么?”奴隸們沒聽明白,面面相覷。
聶傷沒有過多解釋,轉(zhuǎn)了個身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