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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難英雄譜

第004章 談古論今

靖難英雄譜 端木南柯 3243 2018-11-14 03:53:43

  東陵渡口甚是破舊,伸入江面的棧橋有不少木板都已腐朽,露出一個個可以從橋上看到水面的破洞。

  一艘小船停在棧橋盡頭,隨著江濤載沉載浮,船上兩個中年男子正悠然對弈,案旁一只鎏金香爐泛起裊裊青煙。

  兩人看起來都是四十多歲,左邊一人手持黑子,身穿灰色麻衣,散垂著頭發(fā)任江風吹拂,說不出的寫意灑脫。右側之人則顯得更長幾歲,一身貼體的白布長袍雖洗得發(fā)舊,卻仍是一塵不染。他頭結英雄髻,腰桿挺得筆直,背挎寶劍,威嚴中透著霸氣,正緩緩落下一枚白子。

  另有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在旁,恭謹?shù)卮故质塘?。此人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肌膚之細嫩猶似少女,身形卻稍嫌瘦弱。

  灰衣人右手指縫里扣上三枚棋子,轉向陳曦毫不客氣地道:“陳大人,定遠伯在此,哪輪得到你放肆?”(作者按:定遠侯王弼,明初將領,號雙刀王,死于洪武二十六年,此處以虛構人物定遠伯藍若海代之)

  陳曦面色微變,先朝右側的白袍人一揖道:“末將給定遠伯請安?!彼又殖乙氯艘还笆值溃骸瓣愱匾娺^徐先生?!?p>  灰衣人轉頭問白袍人,有些戲謔地道:“百川兄,你看如何?”

  “算他識相?!卑着廴藫u頭輕嘆,把手里的棋子丟回棋簍,“這‘末將’二字一出,我不禁又回想起當年縱橫沙場的崢嶸歲月。如今十年過去,我們都老啦?!?p>  陳曦精于識人,早認出船上三人的身份,一時感到騎虎難下,進退不得。

  那身著白袍的名叫藍若海,字百川,因累戰(zhàn)功受封定遠伯,也是藍橋之父?;遗廴诵招欤镉?,字安邦。二人均曾于昔日的大將軍藍玉帳下效力,遼東敗納哈出在前,捕魚兒海破北元于后,戰(zhàn)功赫赫,分別獲封定遠伯和平江伯。后來徐秋雨獲罪,被削去爵位貶為庶人,故只能稱他為徐先生。

  除卻軍功,此二人亦是天下有數(shù)的頂尖高手。藍若海的破曉劍,徐秋雨的潛龍槍,這兩件兵器不知讓多少人聞風喪膽。陳曦雖帶了近三十騎隨行,卻再沒有絲毫把握能帶走朱清筱。

  “姨夫!”朱清筱看到藍若海,像是見到了親人,激動地朝他跑去。

  “別動!”一位手持長刀的捕快伸手便去拉扯朱清筱。此人看來還不到二十歲,面無表情,顯然并未意識到局面的變化。

  “真是無知者無畏?!毙烨镉昀湫σ宦?,三枚棋子電射而出,品字形往那捕快射去。

  捕快長刀一揮打飛一枚棋子,卻被另兩枚棋子擊中,但聽“噗噗”兩聲,已軟倒在地。朱清筱被這一變故嚇得花容失色,又縮回到藍橋懷里。

  “反了!”陳曦尚不及制止,另幾名捕快已跳起來往小船撲去。

  藍若海一聲長笑,也不見身形如何變化,竟如大鳥般橫過了幾丈寬的水面,徑欺向陳曦。

  “保護大人!”陳曦身邊的幾位捕快刀劍齊出,或砍或刺地攻向藍若海。

  藍若?!扮I”地一聲破曉劍出鞘,幾朵劍花爆起,同時就聽連聲脆響,捕快們紛紛刀劍脫手。

  陳曦沒想到藍若海的劍法高明至此,錯愕之下長劍一振,刺向藍若海的左肋。

  藍若海轉了個圈子輕松躲過,同時破曉劍劍回鞘,隨手同陳曦過了幾招后,極有分寸地以劍鞘在陳曦的脖子上輕點一下,向旁退開。

  陳曦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眼藍若海被黑布條一圈圈纏起來的劍鞘,拱手道:“定遠伯劍法高明,末將佩服。”他直至此刻仍不忘自稱“末將”,用意自是提醒藍若海他是奉命拿人,不可純以江湖規(guī)矩解決。

  此時藍橋已帶著朱清筱上船,徐秋雨解下纜繩蕩開小船,朝在岸上不知所措的陳曦喝道:“你回去就說,沒見過定遠伯,也沒追到江陵郡主。皇上寬仁厚德,最多口頭說你兩句,不會真?zhèn)€怪罪于你?!?p>  眼見小船蕩遠,陳曦無奈地道:“多謝徐先生指點。”

  見陳曦帶人撤走,朱清筱撫胸長舒一口氣道:“嚇死人哩,多虧有姨夫在。”她回頭看了眼徐秋雨,又補充道:“還有徐叔叔。”

  徐秋雨笑瞇瞇地應了一聲,向藍橋問清了事情原委,喟然道:“湘王剛烈,寧死不屈,著實令人敬佩?!?p>  藍若海追問道:“婉妤也一同去了?”婉妤是王妃柳氏的閨名,也是藍若海亡妻的長姐,故有此一問。

  朱清筱含淚稱是:“母妃與父王情深意篤,至死同穴?!?p>  藍若海默然良久,柔聲道:“你孤身逃出火海,勇氣可嘉。以后你就跟著我吧,把我這里當做是你的家,他陳曦若再敢來找麻煩,就讓他來找我?!?p>  朱清筱眼淚簌簌而落,哽噎地道:“姨夫……”

  徐秋雨提醒道:“此次皇上削藩決心極大,百川兄如此做等若公然抗旨,只怕蘇州是回不去了?!?p>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彼{若海毫不在乎地道,“不過一座宅子,幾個仆人罷了?;仡^我送一封書信回去遣散了他們,留一座空宅子,他陳曦愿意要就給他拿去。有人的的地方才是家,現(xiàn)在我兒女在旁,走到何處不是家呢?”他刻意強調了“女”字,顯然已把朱清筱視作親生女兒。

  徐秋雨拱手笑道:“百川兄豪氣干云,小弟佩服。

  藍橋亦拍了拍朱清筱柔弱無骨的香肩,安慰道:“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親妹子,再有誰敢欺負你,得先過我這一關。”他本以為朱清筱能好受一些,不想她卻哭得更厲害了,問她緣由卻又不答,鬧得藍橋一頭霧水。

  徐秋雨放下棋子,問藍若海道:“不知百川兄下一步何去何從呢?”

  “削藩這才剛剛開始?!彼{若海道,“我想先去青州走一趟,看看形勢如何發(fā)展,再做下一步?jīng)Q定?!?p>  “去青州找正元兄嗎?”徐秋雨瞇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半晌似是想起一事,悠悠笑道:“記得當初,百川兄和正元兄有約,說……”

  “不可說,不可說也?!彼{若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徐秋雨恍然看向藍橋,又朝藍若海遞了一個詢問的眼色,見藍若海含笑點頭,露出會意的微笑。

  藍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朱清筱也拭去了眼淚,嗔道:“姨夫和徐叔叔打什么啞謎呢?人家聽不懂哩。”

  “還叫姨夫作甚?該叫干爹才是。”徐秋雨打著哈哈道,“兩年不見,小郡主也出落成個小美人兒了,百川兄得女如此,怎能不老懷大慰?”

  朱清筱畢竟才十四歲,聽了這話立時羞得面紅耳赤,拉著藍橋往船尾溜去。路過那瘦弱少年時她嬌聲道:“藍楓哥,你也跟我過來?!?p>  那少年藍楓是藍若海的小兒子,也是藍橋的弟弟,聞言笑道:“江陵郡主有命,小子怎敢不從?”

  藍若海見幾個孩子走開,長途一口氣,皺眉道:“皇上大力削藩,弄至天下藩王人心惶惶,如今又鬧出湘王自焚的慘劇,再這么下去只怕會難以收場。我想上書勸諫皇上暫緩削藩,不知安邦你怎么看?”

  徐秋雨沒有立即答話,而是不緩不慢地先把棋子收好,然后才肅容道:“恕我不敢茍同?!?p>  藍若海稍稍一怔道:“愿聞其詳?!?p>  “削減藩王,把權力收回中央,這是歷朝歷代的大勢所趨,非你我之力能止也?!毙烨镉曩┵┒劦溃骸皾h高|祖封大小藩國甚眾,漢武帝削藩集權,方有令四海臣服的強漢政權。”

  藍若海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漢武削藩之時,前有文景之治,可謂民富國強,四海靖平。然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穩(wěn),且藩王多為皇上的叔父,若貿(mào)然削藩,極易使天下重現(xiàn)動亂。”

  “百川兄此言差矣,皇權傳承豈有一帆風順?像當年太子朱標驟然薨逝,若非先帝力排眾議堅持傳位皇上,天下立生動亂?!毙烨镉陣@道,“諸王坐鎮(zhèn)四方,手握兵權,久必生變,想當年西晉的八王之亂,亦是由此而起?!?p>  “當今圣上怎可與晉惠帝相比?馬皇后亦非賈南風?!彼{若海沉聲道,“先帝暮年處置了不少功臣名將,除魏國公徐達外可謂無一善終。五年前藍玉案發(fā),更是有人發(fā)出了‘藍玉之后再無名將’的喟嘆。我大明若無燕王寧王等深諳戰(zhàn)場的藩王坐鎮(zhèn)北疆,他日蒙古韃子卷土重來,又有何人可堪重任?”

  徐秋雨哂道:“蒙古太師鬼力赤剛剛殺死了大汗額勒伯克,改立坤帖木兒為大汗,此時鞏固勢力尚且不及,豈有南顧之心?”

  “聽說鬼力赤號稱蒙古第一高手,野心極大,一旦讓他穩(wěn)定住局面,早晚必成大患?!彼{若海不欲與他激辯,微一停頓,話鋒一轉道:“若他真敢南犯,我倒真想領教領教?!?p>  徐秋雨撫髯笑道:“百川兄手癢哩?!?p>  藍若海感慨地道:“想當年我們跟隨大帥遠征捕魚兒海,是何等的暢快?那真是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彼路鹗菓浧鹆水斈甑膲褢鸭な?,起身負手站到船頭。

  徐秋雨油然道:“當時除了百川兄,還有正元兄和一明兄,咱們四個號稱‘軍中四杰’,無往不勝。”提起昔年舊事,二人皆是一陣喟嘆。

  藍若海緬懷地道:“自洪武二十二年一別,咱們四個已十年沒聚齊過啦?!?p>  “是啊,十年……日子過得好快,多少滄海桑田,多少物是人非……”徐秋雨喃喃自語著,忽然也跳上了船頭,迎著江風大聲道:“往事不可追憶,百川兄請自珍重,小弟去也!”

  說罷他如同腳底生風,打著轉飛出了船頭,在空中擺了個大鵬展翅的舒展體態(tài),翩翩然落往四丈開外的江岸。

  “好俊的輕功。”藍若海長笑道,“安邦也多保重,我們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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