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機四伏
大勇越發(fā)慵懶起來，無聊的一天一天，漫長而無味，雖然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奢望而今的閑散，等到終于得手了，沒想到的寡歡，沒料到的不過如此，再多的期盼，都淹沒在無法排解的生活煩惱之中。
他一杯杯的斟著茶，看茶花放大再破裂，消失在蕩漾的漩渦里。人們常說“水火無情”，火能消殆萬物化為灰燼，水能干什么呢？還排在火的前面！
大勇看著茶杯，淺淺的思考著，然后端起它，輕輕的品一口，真是又滑又順，又香又甘。暖暖的一股清流，順著食道傾斜而下，到胃里簇成一團，溫煦又調(diào)和，好像還發(fā)著光。大勇又斟一杯，這回五臟六腑都像躺在了溫暖的死海里，游弋。再喝一杯，整個毛細血管都張開了，吐著寒氣。大勇覺得自己像是練就了一套無上內(nèi)功，各個器官都能感受的到，連每一根毛細血管，每一根汗毛的傾斜角度，都了如指掌。
興奮。
大勇急切的滾水，要再沖一大杯，撇去遙遙的等待，慌忙起壺沖茶，雖沒走神，卻誤灑在盤子上，濺射進手背里，一滴灼痛瞬間燎原，他趕緊縮回手，用右手拍打著，繼而揉搓。
沒想到水也有火的感覺，那種火辣辣的燃燒，更加迅猛。
大勇坐下來，定神的看著一杯茶水，都說柔情似水甜如夢，我看是張牙舞爪母夜叉，疼的我五臟六腑都不認識了。人的生命離不開水，人的文明離不開火，如此養(yǎng)育教化之恩，竟也暗藏毀滅之力。也許水是父母，火是教師，火起來的，不一定都是文明，水澆滅的，不一定都是奸詐，但是火的孽，難覆，還是水的意義大。
精神的大勇一掃煩乏，望著鏡子前的梁婉婉，心想：生活的情趣，總有耗完的時候，有人選擇換個對象，就又可以新鮮幾年，等到累了，換不動了，也就老實了。還有的，直接找個老實點的，想換也是自己換。可是不換，無聊寂寞的生活怎么辦？表面看來平靜的生活，骨子里都是叛逆魔怔，暗流涌動，蠢蠢欲動，每每到手的可人兒，達不到預(yù)期，到不了手的，千方百計眼巴巴。生活情趣必然有另一道坦途，就是自己不斷創(chuàng)造驚喜和樂趣，人生不斷創(chuàng)造奇跡和磨難，才能長久！
大勇思來想去，找找樂趣。忽然看到鏡子旁邊的掛歷，貌似要過年了，不若歸家吧！他趕緊站起來，想要看看還有幾天過年。
梁婉婉其實也挺感嘆的，明年就三十歲了，而立之年，最好的青春年華轉(zhuǎn)瞬即逝，鏡子里的自己，已經(jīng)沒有那么飽滿豐潤了，再過三十年，就是一干巴巴的皮骨。歲月那把殺豬刀，在臉上，左一片，右一片，不斷的啃食，直到只剩一副骷髏，最后敲骨吸髓。當她想象成鏡子里的骷髏時，著實嚇了一跳，小心臟撲通撲通的顫抖。梁婉婉趕緊定了定神，眼光一撇，發(fā)現(xiàn)李大勇正漠然的注視她。
雖然梁婉婉知道他不可能洞悉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但還是嘲笑自己過于神經(jīng)質(zhì)了，骷髏，呵呵！你說要是每個人都能有一張自己的照片，沒有血沒有肉，一副骷髏架，你看看我的，我笑笑你的，相互還能交換一下下，對比對比，多熱鬧的景象??！兄弟情深來一張，姐妹情深來一張，母子情深孕照來一張，最后全家福來一張，滿滿的震撼??！
梁婉婉被這種徹底的赤裸裸的情深給弄笑了，繃著嘴忍著笑出聲來，卻發(fā)現(xiàn)李大勇已經(jīng)要湊上來了，兩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沒有絲毫的游離，一刻不停的接近，直到他的臉都要貼在日歷上。
原本暗笑的喜悅淹沒在緊張的眼神里，卻發(fā)現(xiàn)不過是自以為是，何況對方從未發(fā)現(xiàn)，真是落寞的尷尬??！
李大勇看完了，一本正經(jīng)的對梁婉婉說：“快過年了，我們回老家看看吧？”
“好??！”梁婉婉微笑著說。
李大勇又說：“明天就走？”
“好啊好??！”梁婉婉笑著說。
大勇不知道她笑什么，莫名其妙的很，但還是想自己的事，走開了。
梁婉婉憋笑憋到要內(nèi)傷，因為李大勇剛才張嘴說話的時候，梁婉婉一直在內(nèi)心里想象，在跟一具骷髏談話，上下頜縫隙真大，烏拉烏拉的。
梁婉婉笑完了，又朝鏡子里看自己，突然從鏡子里看見李大勇正威嚴的盯著她，無奈，她只好假裝沒看到，繼續(xù)收拾容顏。
果然，當天兩人開始收拾行裝，梁婉婉裝了很多吃的喝的，又買了很多特產(chǎn)，給公婆的禮物，小姑子的禮物。梁婉婉晚上要大勇打電話說一聲，大勇不肯，喜滋滋的說來個驚喜。梁婉婉把糖咬的咔咔響，罷了，你個骷髏！
第二天上午不緊不慢的墨跡了半天，主要還是狗的問題，不能帶著走，最后一狠心，交給鄰居劉媽媽了。中午十二點半的車，明天早上四點多到家，長線汽運，比走火車少了兩次折騰，大包小包的一串，不是開玩笑的！早上四點多，下了車慢騰騰的吃個早餐，打個電話來接一下，就是順。
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車上的人并不少，往常連一半都坐不滿，今天有七成，真是年關(guān)??！
大勇裝完行李，跟在梁婉婉的后面，上車找好座位，坐等發(fā)車。十分鐘后，當駛離這個城市的時候，大勇燃起了對家的熱切期望，繼而緊張，越發(fā)想念。激動之余，大勇開始欣賞沿途風(fēng)景，太多感觸油然而生，慢慢的開始疲勞，索性小睡一會?？僧斔]上眼睛，需求周圍安靜的時候，卻有一種聲音在有序不斷的傳來，有人在嗑瓜子，“噼啪噼啪”的響，攪得他難以安眠。大勇伸頭看了看，鎖定目標之后，又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安睡。
也許是勞累了，大勇平靜的睡了許久，直到被梁婉婉戳醒，他才起來抖抖精神伸伸懶腰，發(fā)現(xiàn)原來梁婉婉也剛睡醒，滿腦門的汗，就問：“你搗我干啥？”
梁婉婉陰著臉，由驚恐慢慢轉(zhuǎn)變平靜，眼神迷離，緩了好久才說：“做夢了，一著急失手了。”
大勇看著想笑，又不敢，畢竟梁婉婉的表情不僅無辜而且還在懵逼中，這天氣，這汗滴，不知道什么樣的夢境，能夠蹂躪這么理性的人。等等風(fēng)頭過了，她心理上釋懷了，重新審視了這個夢境，再問也不遲，現(xiàn)在她離夢還太近了，有撞南墻的可能。
大勇扭完了腰，活動了四肢，剛坐下，梁婉婉又站了起來，也跟著活動活動，舒展舒展。李大勇看著她笑了笑，然后看向窗外，這不看倒好，一看差點魂飛魄散！只見窗外山巒疊嶂，此起披伏，更多的是萬丈深淵，一眼望去，鏤空！視覺突然出現(xiàn)落空感，空的好像人跟著視線一起沖下去，大勇不自覺的用腳使勁蹬一蹬，告訴自己腳下還是實實在在的，心里卻不停的打鼓，詫異。大勇又開始緊張了，他想看又害怕，不看又遺憾，寥寥草草的摟幾眼，趕緊縮回目光看向車內(nèi)。
梁婉婉這會兒剛回過神，夢里的事已經(jīng)不當回事了，正準備坐下，看了李大勇的表情，微微一笑，也往窗外一看，不由得心里一驚，涼嗖嗖的，心想：這要是司機繃不住走點神，大家都得完。
大巴車依舊雄赳赳，氣昂昂的圍著盤山公路轉(zhuǎn)，路面又窄，僅夠兩車通行，可司機師傅卻滿不在乎的樣子，一波波操作如行云流水，大巴車更像一條龍，在云端鉆來鉆去，游刃有余。
李大勇有些心慌，兩只手不自覺的使勁抓，手心里滲出了冷汗，他雖然罵自己出息點，不過是瞎緊張，但又不可控。一直到自己這一側(cè)靠著山體的時候，才覺得充實，安穩(wěn)?？稍倩氐揭挥[眾山小的視界時，他就覺得兩條腿被拔了神經(jīng)抽了筋，像柔軟的面條，且心慌，繼而焦慮。大勇索性閉上眼，任爾去，方稍安。
大勇剛閉目養(yǎng)神，正悠然暗得，就被梁婉婉開始不停的拍打他，攪得他十分厭煩，兩目一瞪腰板一挺，就要求饒。忽然眼角一瞥，一束亮光閃過，白煙一股飄然而至，直直的沖向山頂，接著“砰”的一聲巨響，轟隆隆的回音接憧而來，像一連串的炸雷，響徹山谷。
沒有任何響動，所有人都驚呆了。流星么？沒人問，沒人答，也是一閃念。然后山體開始晃動，大巴車開始搖擺，不大不小的石頭像冰雹一樣砸下來，人們回過神來的第一意識：慌！更大的石頭落下山去，塵土像漁網(wǎng)一樣撒向大地，人們已經(jīng)看不清車外面的境況，只能僵直的注視著慌亂的中年男人，那個司機師傅，正左一把右一把的擰方向盤，大巴車活脫脫一條爬行的蛇，在路上游來游去。
越來越多的土石堆積著滾下來，一顆小小的石頭都能把玻璃擊碎，滿車廂都是“啪啪啪”碎玻璃的聲響，然后是人們的哭聲，喊聲，雜揉在一塊，裹在塵幕里，醞釀恐懼。
大勇驚的腦子一片空白，哪里還有思路，眼睜睜的看著對面的人們被山上的小石頭砸的頭破血流，一股股的鮮血涌出來，衣服上褲子上，染紅了一片，粘稠的血液正肆無忌憚的吞噬領(lǐng)地，擴張版圖，甚至沖下來，沿著地板蔓延，朝著李大勇的方向而來。
可他還是驚魂未定，沒有動作，抬頭一看，那人沒有了半個頭，拳頭般大的石塊鑲在汽車底盤上...大勇趕緊往里邊蹭，和梁婉婉擠在一塊，這才發(fā)現(xiàn)梁婉婉也嚇傻了，兩眼圓睜愣在那，可外面的石頭陣越發(fā)猛烈，和車內(nèi)的叫聲一樣怒吼。人們想要躲避，卻被拴在座位上，演變成了掙扎，有的抱頭大哭，有的解開安全帶，要跳車么？這才發(fā)現(xiàn)司機師傅正孤軍奮戰(zhàn)，用一個人的戰(zhàn)斗撐起整車人的戰(zhàn)爭。大勇看他就是一位戰(zhàn)士，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戰(zhàn)士，用小家換大家，用個人換整體，用一少部分人的戰(zhàn)斗，換取全國人的戰(zhàn)爭。大勇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漢奸，什么是敗類，就在這車上，那些沒有掛念司機的人，那些未來不會懷念司機的人。
汽車晃的劇烈，顛的起勁，像行駛在沒有公路的山上。胃呀肺呀馬上就要吐出來了，被什么給阻隔了，橫在當胸，膈應(yīng)的緊！大勇回頭看車后面，一塊塊石頭撞擊著公路，山體，炸起一團灰塵，然后是巨石和塵土，淹沒整個公路，再順著山體沖下去。
大勇剛回過頭看司機，就發(fā)現(xiàn)前面的路已經(jīng)幾乎被土石堵死了，可是視線如此有限，大巴車又如此飛快，嚇得司機拼命踩剎車，怎么停的??！也就一瞬間，大巴車就撞了上去，整個車頭向上躥起，仰臥在土堆上。車里的人被這么一帶，系安全帶的，勒個半死，沒系的，都飛了出去，撞個正著。這一切大勇看的一清二楚，他從來沒有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眼看著事故發(fā)生，并且也只能看著，什么都做不了，讓它作。
人們終于停了下來，痛苦的呻吟或許能緩解緊繃的精神，大家抬起頭，看著彼此狼狽不堪的模樣，驚恐的表情更加廉價，危機似乎沒有過去，等待來的或許是更大的危險。
大勇看看梁婉婉，幫她系好安全帶，不顧她大聲呼喚，自己開始往前爬。大勇知道，待在這沒有什么好果子，只有幫助司機開車逃離才是最重要的。雖然前面的路被擋住大半，但是他記得玩車的會把車斜著開起來，一邊的兩條輪子不著地，照樣開的走。如果大巴車斜著開，沿著土堆的邊軋過去，不就得救了嗎？大勇如是想。
大巴車前高后低，像是仰望天空，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大勇用腳踩著座椅腿，一步步往前蹬，他心里不僅安慰著自己，還不斷的告誡自己，只有抬頭看，才能不被上面的石頭砸到，這是知識，知識啊！知識改變命運，就是這么來的。
司機被突然的撞車搞蒙了，直到大勇殺到，他才完全回到現(xiàn)實，開始發(fā)動車子?？墒?，車肚子底下全是土，輪子著力不足，不斷的打滑，急得司機滿頭汗，一邊罵一邊奮力踩油門。大勇在一旁瞎使勁，嘴里叨念“快點倒出來，快點倒出來！”
車子前面像一座小山一樣，攔住去路，大勇看得清楚，大巴車開始一動不動，之后左右不停的擺，就是下不來這個土坡，急得直罵娘。這好比一個車夫，雖有力氣可是把不住滑，有勁使不上。大勇實在沒法了，就站在車頭開始跳，上下使勁跳，千斤墜也好，軟綿綿也好，有時候的事，就差那么一點點，點到位，四兩撥千斤，恰好少了那一點，一切都白搭。大勇本來就長得魁梧，體型微胖，又在這緊要關(guān)頭，所以十分力氣全釋放出來，跺得車地板“砰砰砰”的響。
司機一邊踩油門一邊來回打方向，希望車輪磨來磨去蹭來蹭去能增加點摩擦力，就聽見旁邊李大勇在那砸車，司機看完終于稍稍緩一口氣，畢竟有人能助力一下了。等他回頭朝前一看似乎大巴車有反應(yīng)了，前后的方向開始移動，但力量太小，不足以退出來。司機見狀左手打方向，右手指著李大勇，上下使勁揮，嘴里大喊：“使勁跳！使勁跳！”
大勇聽得明白，光想使勁跳，可是這玩意跟體重有關(guān)系，自己這一百八十來斤，在這有限的空間里能砸出隕石的威力？不可能??！可他還是一下一下的跳來跳去，希望能找到一個不同的點，作用點不同，效果也不一樣。果然，在李大勇的努力跳躍之下，汽車終于挪動起來，一點一點由慢到快，最后奮力一甩，像被捆了火箭一樣竄出來，完全停在公路上。
山頂上石頭像冰雹一樣落下來，從未停止過，車頂上不斷的發(fā)出抨擊的聲音，不少車玻璃已經(jīng)被砸破，甚至人員傷亡。從白光閃過，到車懟上土坡，再退出來，都是論秒過，并沒有多長時間。司機好不容易退出來，往后面一看，石頭砸的路面“噗通噗通”的響，車上鮮血淋漓，哀嚎邊野，他已經(jīng)什么都顧不上了，沖吧！司機又往后倒了幾米遠，然后朝土坡的邊緣沖過去，正和了李大勇的意。
大勇這時正往回走，畢竟汽車已經(jīng)受司機控制了，讓他自由發(fā)揮吧，自己添不上什么力了。
司機師傅緊張又小心，整個車一踩上土坡就側(cè)立起來，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勢嚇得手忙腳亂，哭喊聲迭起又是一陣騷亂，只有大勇有點心里準備，默念“南無阿彌陀佛”，定定神，其實也緊張的要死。
不過可惜，雖然汽車順著路邊沿著土坡側(cè)立而行，可山上的石頭不斷的涌下來，順著土坡往下擠，繼而推動汽車側(cè)立，仰角越發(fā)增大，車內(nèi)的人們都要反過來了，大勇還沒有坐到位子上，就感覺要騎上去了，里面的梁婉婉，兩手拽著座位邊緣，還是不能避免倒過去的危險。
大勇趕緊把腿伸進座位下面，想要借力使力，雙手抱住靠背，可還是不停的滑。更多的土石推下來，不斷沖擊車體，終于，在一次徹底的翻身之后，汽車還是越過欄桿，整個掉了下去，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