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愧疚

　　那一道傷口避開了掌心的筋脈，不至于廢了她的手，可是卻又能讓她在劇痛之下保持清醒。

　　而掌心中傳來的疼痛，更是讓蘇阮清楚知道，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死了，卻又活了。

　　而且還回到了宣平侯府未被滅門，而她母親才剛嫁給謝淵，被她大鬧了喜宴的那一日。

　　蘇阮本是荊南知州蘇宣民的女兒，元啟七年，荊南大旱，朝中賑災(zāi)糧食于路途之上出了意外，鑿沉于河，事后又遭南魏起兵。

　　蘇宣民空有守城之心，卻無守城之力，后被亂兵生擒，在陣前被謝淵親手所殺。

　　荊南亂局平定之后，蘇宣民因守城不利被宮中降罪，蘇阮母女雖逃過一劫，卻也失了庇護(hù)之所。

　　陳氏本是京中貴人之女，被養(yǎng)的柔弱且毫無主見，空有一身美貌卻根本就護(hù)不住自己，而當(dāng)時(shí)的蘇阮年僅十二便已有了陳氏大半姿色，對她們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母女兩因?yàn)槿菝诧柺芷廴?，又因?yàn)槭亲锍计夼瓦B陳氏娘家都不肯收留。

　　年幼的蘇阮只能如同狼崽一般，兇狠的護(hù)著柔弱的陳氏，艱難的在一眾垂涎之下活著。

　　她學(xué)著去做所有她從未曾做過的事情，丟掉了所有大家閨秀的禮儀，呲著牙，踩著血，用幾乎同歸于盡的方法，險(xiǎn)些毒死了一個(gè)想要強(qiáng)搶她們母女的員外郎府中整族的人，才換來了一年多的安寧。

　　可是老天就是這么不公，哪怕如此也不曾放過她們。

　　蘇宣民死后不到一年半，就突然傳出他手中握有朝中留下的東西，突然有大批人涌入荊南尋找她們。

　　蘇阮帶著陳氏幾經(jīng)逃亡，卻依舊被人擒獲，差點(diǎn)喪命之時(shí)被謝淵所救。

　　謝淵隱瞞身份保護(hù)了她們一個(gè)多月后，將她們帶回了京城，而蘇阮這個(gè)時(shí)候才知道這個(gè)救她們母女性命的人竟然是殺了她父親的宣平侯，而更讓她受不了的是，陳氏明知道謝淵的身份，最后居然還要嫁給他。

　　蘇阮恨謝淵，更恨陳氏。

　　她恨謝淵為了功績殺了她父親。

　　她更恨陳氏為了榮華委身仇敵，恨她忘了父親的仇嫁給謝淵，當(dāng)了那宣平侯夫人。

　　蘇阮還記得，上一世就是這一天，她因?yàn)樵购揸愂霞藿o殺父仇人，砸了謝家的喜宴。

　　也就是這一天，她在錦堂院里口不擇言之后，被謝淵打了一巴掌，綁著跪在了雪地里一天一夜之后，見到被扔在一堆爛物里父親的牌位時(shí)，如同瘋了一樣，捅傷了“罪魁”謝青陽，然后抱著牌位闖了宮禁。

　　她想要告御狀，想要替她爹平反，想要讓宣平侯府替她爹陪葬，卻不想為人利用。

　　滿腹心機(jī)自以為隱忍的回了宣平侯府，以柔弱姿態(tài)騙得謝家信任，入了謝家族譜，后來一手毀了宣平侯府。

　　蘇阮還記得，謝淵死的時(shí)候抱著瘋了的陳氏，平靜的看著她，說他殺了她父親卻不曾后悔。

　　她還記得，謝老夫人以為她真心悔改，將她視為親孫女，最后得知背叛時(shí)的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哪怕她后來入了朝堂，弄死了錢太后，弄死了裕妃，弄死了所有曾經(jīng)利用過她害過謝家的人，可是她卻依舊愧疚難安了一輩子。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回來，更沒想到，她還會(huì)見到這些塵封在她記憶深處，從來都不敢輕易碰觸的人。

　　剛才陳氏和謝淵說話的時(shí)候，蘇阮其實(shí)一直都醒著。

　　她能清楚的聽到陳氏明明害怕，卻依舊鼓起了勇氣，說要帶她離開宣平侯府的話。

　　更聽到了謝淵那不容置疑，絕不允他們離開的聲音。

　　其實(shí)謝淵大概早在這時(shí)，就對她母親動(dòng)了情，而她的母親，那個(gè)本就一直軟弱膽小，甚至好像菟絲花般無法獨(dú)自生存的女人，卻為了要保護(hù)她成了毀了謝家的一份子，最后生生逼瘋了她自己。

　　蘇阮眼中泛紅，蜷起腿來抱著自己，將頭埋在了臂彎里，眼淚無聲而落。

　　謝淵送走了陳氏，領(lǐng)著大夫回來時(shí)，便從窗口見到里面無聲哭泣的蘇阮。

　　謝淵腳下頓了頓，原是想要直接入內(nèi)，可是他知道蘇阮有多要強(qiáng)，便直接在門外，伸腳踢在門框上。

　　“砰”的一聲響，嚇了那大夫一跳。

　　“侯爺？”

　　“沒事，不小心踢到了門檻，陳大夫，你這邊請?！?p>　　蘇阮聽到謝淵的聲音，看了眼幾乎和地齊平的門檻，不知道怎么的，心中越發(fā)酸澀。

　　謝淵瞧著蘇阮直愣愣的看著他的模樣，只當(dāng)她還在恨他，直接帶著那陳大夫入了房中之后說道：“陳大夫，這是小女，之前與人玩鬧時(shí)不小心傷了手，還煩請你替她……蘇阮！”

　　他話還沒說話，誰知道就看到了床沿上血跡，和蘇阮手上還在往下滴的血，頓時(shí)臉色大變。

　　謝淵大步上前，一把抓著蘇阮的手，當(dāng)看到她掌心里被崩裂開來越發(fā)猙獰的傷口，只覺得怒氣沖頭：“你又做了什么？！你就是這么傷害你自己，來報(bào)復(fù)我？”

　　蘇阮張了張嘴，沒說話。

　　謝淵氣得臉色漆黑，想要說什么，卻礙著還有人在旁，只能強(qiáng)壓著怒火，抓著蘇阮的手腕扭頭道：“陳大夫？”

　　陳大夫察覺氣氛不對，卻也沒有吭聲。

　　蘇阮手上的傷勢，可不像是玩鬧的時(shí)候不小心留下的，而且那么深的傷口，這小姑娘卻是不哭不鬧，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似的。

　　陳大夫心中存疑，卻也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他面色如常的上前仔細(xì)看了看蘇阮手上的傷勢之后，開口道：

　　“侯爺，這位小姐手上的傷口極深，雖然避開了筋脈，可要是不好好將養(yǎng)，怕是將來會(huì)影響手上靈活?！?p>　　謝淵臉色更沉：“要用什么藥你說，需要什么藥材，侯府去找，替她將手治好，不要留疤?！?p>　　那大夫面露難色：“想養(yǎng)好手不難，可是這疤痕……”

　　他看了眼冷靜的不像話的蘇阮，又看著臉色難看的謝淵，搖搖頭說道：“這么深的傷口，還不止一道，哪怕用最好的傷藥，傷好之后依舊還是會(huì)留疤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