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生君已老
莫衡睜開眼,就看見莫釋那張俊臉放大在自己眼前。莫衡一驚,立馬坐起身來。
莫釋眼神一暗:“阿姐,游學五年,不記得小楨了嗎?”
莫衡聽對方稱呼,這才察覺又是在夢中,近來像這樣的夢做得越發(fā)頻繁了。
薛慎也不回答,李楨嘆口氣:“阿姐餓了嗎?先用膳吧?!?p> “嗯……?!?p> 薛慎掀開被褥,準備下榻。李楨伸出手來,扶著她。薛慎身體一僵,繼而似想到什么,旋即讓李楨扶著自己坐到案幾邊上去。
薛慎看著滿桌都是往日自己愛吃的,想著自己五年未吃到家鄉(xiāng)菜,心下一番感慨,險些落下淚來。
李楨為薛慎布菜:“阿姐游學五年之久,這還是你往日愛吃的,也不知阿姐是吃慣了外面的吃食,不喜歡吃還是照樣愛吃?”
薛慎細嚼慢咽,說到:“愛吃的,難為你還記得?!?p> 李楨狀似無心的說到:“阿姐的事,我又怎會忘?!?p> 薛慎動作一頓,不作回應,繼續(xù)用膳。
等薛慎吃完,仕女將菜撤下去后。薛慎才打量起自己屋子來。她本以為她五年后回來,這院子雖不至于衰敗倒無法住的模樣,起碼也是蕭條的。哪知這角角落落都干干凈凈,園中樹木長勢仍然一派向榮。
李楨看著薛慎打量這園子,淡淡道:“自阿姐拋下這薛宅,一心要去昆侖尋什么道士,修什么仙法。我便讓爹娘同意我住到這來,一來可以幫著照看院落,二來這邊也清凈,也好讓我讀書,三來,若是哪日阿姐回來了,見著著園子荒廢如此,定是要傷心的?!?p> 他雖沒明說,她倒也從這語氣中聽出來一絲委屈。
薛慎裝作未聽懂他話中意思:“你也知,訪名山,求仙法本就是我一生夙愿,趁有機會,那肯定是要去的?!?p> 李楨想起這五年來,坊間關于薛慎的傳聞:“阿姐在外游玩,倒是爽快,這坊間你的詩都傳開了。不是岐山晚間與友人賞月,就是西溪戲水,再不就是醉臥岷山,當真一派閑適!”
薛慎響起五年漂泊,唇邊便蕩開一絲笑容。
李楨看著薛慎唇邊的笑,也蕩開一絲笑容,將薛慎頰邊一縷青絲挽在耳后:“阿姐,‘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說的又是什么風景呢?”
薛慎取下李楨手上的發(fā)絲,看著李楨漸次灼熱的眼眸,淡淡說道:“自然說的是家鄉(xiāng)風景?!倍筠D(zhuǎn)過身朝自己屋中走去。
李楨臉上頓時顯出一陣失望之色,他追在薛慎身后:“我想這個家鄉(xiāng)風景中自然是包括我了。”
薛慎頭也未回:“我既已回來,你何時搬回自己府上去?”
“阿姐剛回來,就怕我鳩占鵲巢了嗎?竟是要趕我出去!”
薛慎一笑:“五年不見,小楨倒是會裝乖扮屈了。李府可比薛府住著要舒服多了。”
“既然如此,那阿姐到李府去,住到我的勤思園中去?!?p> “又說糊涂話了,我一寡婦怎能與你未娶妻的男子住一塊去……挑個日子搬出去吧。你住我這,多有不便?!?p> 李楨并未回答,只是嘴角微挑,面露不屑之色。
鏡頭一轉(zhuǎn),莫衡看見薛慎獨自躺在葡萄架下,手邊矮幾上放著一瓶空了的酒瓶,臉上蓋著繡帕,枕著手臂酣睡。另一只手拿著蒲扇,放在腰上。
李楨來時,見得就是在貴妃椅上自在酣睡的薛慎。他看著葡萄葉在薛慎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對方枕在腦袋下的手臂露出一截柔胰,大概是天熱,又喝了點酒,領口便被薛慎微微扯開,露出里面姣好的肌膚。當真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風。
明明自己未喝酒,怎的聞到空氣中流動的酒味就醉了呢。他揭開薛慎臉上的繡帕,看見對方因酒氣微駝的臉,艷麗的嘴唇微微張著。他像是著了魔般,靠近薛慎。
薛慎迷迷糊糊間,睜開眼,就見李楨閉著眼靠近自己。她摸上小楨的臉,突然想起那日她在岐山晚間時,看著天空掛著的明月,將陸生錯叫成李楨。她閉上眼,將李楨一把推開。
李楨見薛慎撫上自己的臉,當下一喜,卻又突然推開自己。他再看時,薛慎已經(jīng)收起了迷糊表情,淡淡的看著自己。
“明日我上李府去,讓表姨幫你娶一房媳婦,省得你老是往薛府跑?!?p> 李楨聽到當下一怒:“阿姐,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你也在逼我!”
“不是逼你,是為你好?!?p> “呵,何時阿姐也學著老酸儒說為我好了,我竟不知阿姐骨子里也是個酸儒氣如此之重的人。”
“你說我逼你,你又何嘗不是在逼我!你逼得我五年不敢歸家,五年風餐露宿,蓬頭垢面不像個人樣!”
李楨聽到薛慎如此一說,慘白了臉,他竟不知逼她逼到如此地步。
他蹲下身來,凄然的抬頭看著薛慎:“阿姐,若我不逼你,我便是連你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的!”他頭枕在薛慎膝上,“阿姐,可還記得,有一日,你帶我去墳地見鬼,回來問我的一個問題?”
他見薛慎并不答話,自顧自的說道:“古往今來志怪小說中,怎的女鬼比男鬼多。阿姐一定比我更知悉這個問題的答案,到如今,怎么自己做不到呢?!?p> “但凡我有一點心思,便是要上李家門提親,在這薛府中,日做池塘比目魚,晚做交頸為鴛鴦!”
李楨看著薛慎面無表情說出讓他臉紅的話,她眼中卻無半點漣漪。他挫敗的垂下頭,起身。
薛慎抬頭看著他受傷的臉:“往后,這些混賬話就不要再說了?!?p> 李楨并未說什么,出了院門。薛慎看著李楨落寂的背影,一揮袖將矮幾上的酒瓶掃落在地,酒瓶應聲而碎。她皺著眉,捂著額低頭埋進了膝蓋中。
她想起,還未外出游學時,一日在李府李楨院中見著李楨坐在窗前,端坐著一筆一劃的寫著什么。
她繞道李楨背后,就見他寫下:“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她想著小楨如今這年歲,倒是情竇初開時節(jié),正想戲謔一番。
就見李楨轉(zhuǎn)頭來,平靜的看著自己:“阿姐,如此大了還玩這個游戲?!?p> 薛慎笑笑:“小楨,可是看中哪家姑娘了?”
就見李楨不答話,意味不明的看著自己。
薛慎見他看了自己半晌,也不說話,還以為是他惱了:“放心,我定不會笑話你?!?p> 李楨失笑地搖搖頭:“阿姐,我除了讀書,便是去你府中找些書來看,你覺著我看上哪家姑娘了?”
薛慎看著他院中那幾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頭:“莫不是你這院中某個丫頭?”
李楨聽薛慎如此說,斂了好笑神色,換上惱怒一把揉皺了宣紙,將其扔出了窗外,轉(zhuǎn)過身去,攤開書本繼續(xù)。
薛慎見此,以為自己猜中了對方心思,更是不能放過,纏著小楨一定要說出是哪個姑娘。
李楨被纏得越來越煩,劍眉漸漸豎起,一張好看的俊臉,頓時冷若冰霜,但轉(zhuǎn)而又笑逐顏開,如冰雪消融般,看著薛慎道:“當真是蠢如豬!”
現(xiàn)在想來,自己真是蠢如豬,還將自己都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