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
日光逐漸柔和,庭中梧桐散發(fā)出一天里最好聞的氣味,滌硯候在廊下,對時間的流逝漸漸失去了感知。
直到寢殿門終于被打開,白色的顧星朗出現(xiàn)在門口,他驟然醒轉(zhuǎn),恭身一溜小跑上前:
“君上,已入酉時,是否傳膳?”
剛結(jié)束近一個時辰的對談,思路紛繁,但確實又清晰了些。他不想放過此刻狀態(tài),打算趁機將腦中圖景再整理一遍,于是道:
“不必。你跟我出去走走?!?p> 說話間已步入中庭。
滌硯趕緊跟上,有些茫然:飯都不吃了?有情飲水飽?
又聽對方補充:
“她的該傳了。這么長時間,想來也餓了。”
顧星朗的意思,自然是說談話時間長。滌硯卻另有一番理解。
他幾乎要狂咳出來,強行按住了,語無倫次道:“是是。微臣這就,去吩咐云璽?!?p> 云璽被滌硯整個帶跑偏,進(jìn)來的時候,擔(dān)心全寫在臉上。
“夫人還好嗎?需,需要奴婢做點什么?”
阮雪音瞧她一臉緊張,莫名其妙,怔了半晌答:“還好。就是有點累。幫我倒杯水?”
自然是累的。也不知后背傷口如何。她憂心忡忡,倒了水遞上,又小心問:
“夫人可要更衣?奴婢剛回了趟飛閣流丹,一應(yīng)物品都是有的?!彼f著,不經(jīng)意打量阮雪音身上寢衣,右前襟微亂,整體倒還齊整。想來,是君上親自穿的?
這么一思忖,頓覺臊得慌,趕緊斂了思緒。阮雪音瞧她神情復(fù)雜,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更是奇怪:
“不用。也沒怎么動過。終歸最近都不能沐浴,換也白換,明日再說?!?p> 云璽聞言,略略寬心,暗道君上總算有分寸,如此新傷,是萬萬經(jīng)不起大動作的。復(fù)看向阮雪音雪白的小小一張臉,有些心疼,柔聲道:
“夫人餓了吧?奴婢已經(jīng)傳了膳食,趕緊補一補?!?p> 說是補,不過依然是吃白粥。沒吃兩口,竟然來了訪客,是攜鮮花而至的段惜潤。
“只是來碰碰運氣,原以為會吃閉門羹。結(jié)果君上不在,只需姐姐點頭?!彼叛鄞蛄恳槐槭覂?nèi),“這秋水長天的寢殿,我還是第一次進(jìn)。”
阮雪音就著云璽的手正一口一口喝粥,聽她此言,有些不安,抬眼望過去,卻見她臉上風(fēng)平浪靜。
“若非昨日情況緊急,君上也不會帶我來這里。說起來,我也是第一次進(jìn)。”
她不確定這樣說是否妥當(dāng),直覺得應(yīng)該有所解釋,且要盡量淡化自己的特殊性。
段惜潤淡淡一笑:“應(yīng)該的。昨日我照例過來送花,前腳剛離開,便聽說出了事。君上抱著姐姐往秋水長天一路疾走,我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只不敢來擾。今日打聽到姐姐情況穩(wěn)定,人也醒了,這才過來瞧?!彼J(rèn)真看阮雪音片刻,“姐姐面色仍是不太好,需多吃多睡,方恢復(fù)得快。”
云璽聽著,生平頭一回對顧星朗生出許多不滿:明眼人都看出夫人氣色不好,身體虛弱,君上簡直太胡來了。
阮雪音亦微笑:“偏崔醫(yī)女囑咐前三日只能喝白粥,我嫌無味,也吃不了多少。只能靠睡覺了?!?p> 玉白色龍紋錦帳被大大的流蘇結(jié)分挽在床頭床尾,同樣玉白色的人靠在其間,擁著象牙白的龍紋錦被,淡定又自在。段惜潤看著這幅畫面,終是忍不住酸楚起來。
“那時候大家說姐姐同明夫人有緣,姐姐還不以為然。如今看來,是姐姐錯了?!?p> 阮雪音怔了怔,反應(yīng)過來她是指自己睡了龍榻,又想起晨間也就此詰問過顧星朗,心中嘆氣,勉強解釋道:
“事出突然,確實不妥。崔醫(yī)女說三日內(nèi)不好挪動,君上也是沒辦法?!币妼Ψ饺允菒濄盅a充道:“我在這里養(yǎng)傷,君上只能去暖閣睡。說起來,也是我僭越了。”
聞得此言,段惜潤有些吃驚,但到底好受了些。
云璽卻忍不住撇嘴,心道阮雪音如今也張口就能騙人了。君上昨夜是睡在暖閣,可方才那一個時辰他在哪兒呢?
念及此,她腦中精光一閃,如遭雷擊:算上昨晚和方才,若是在挽瀾殿,聽雪燈已經(jīng)亮兩回了。
正在發(fā)怔,卻聽阮雪音輕聲道:“我吃好了。你喚人收拾碗碟下去吧。我同珍夫人說幾句話。”
云璽依言行事,段惜潤身邊的滿宜也跟著退下,殿門被掩上,室內(nèi)只剩下她們兩人。
阮雪音本想旁敲側(cè)擊打聽鳳凰泣的事,話到嘴邊,終是改了主意。既然要瞞,便不能露半分馬腳;剛出事不到一天,此刻問出鳳凰泣三個字,哪怕用再高明的理由,也難保別人不往紀(jì)晚苓身上想。
于是跳過此項,直接進(jìn)入下一題:“說起來,在夕嶺已經(jīng)好幾日,我光顧著自己轉(zhuǎn)悠,也沒來和你作伴?!?p> “姐姐喜歡清靜,我是知道的。終歸瑜夫人在茅舍,瑾姐姐總有半日陪著君上騎馬,我也落得自在,每日在山中采集花植取樂罷了。”
段惜潤每日會送搭配好的新鮮花植來秋水長天,昨日淳風(fēng)說過。阮雪音有些慨嘆:“你對君上的好,他遲早會明白。這一朝風(fēng)云詭譎,往后不知還會生出多少事端,他太累了,需要安寧?!?p> 不費心力的安寧。
至少就目前看來,四夫人中只段惜潤是真正心思單純的;而四國之中,亦只有白國偏安一隅上百年,從未展現(xiàn)絲毫野心,也未有過任何動作。對于顧星朗而言,無論從人的角度,還是事的角度,段惜潤,都很好。
紀(jì)晚苓是他心上的人,又是紀(jì)桓之女,自然也好。不過跟她在一起,應(yīng)該不如同惜潤那般輕松。
總之,如果只有這兩位,她也能走得安心些。因著此次事件,以及七月事件,加上蔚國的情形,尤其適才和顧星朗一番長談,她越發(fā)不放心上官妧,甚至開始盤算是否要在自己離開祁宮之時,將她一并帶走。
當(dāng)然不是真的帶她跟自己走。而是,想辦法讓她也離開祁宮。
留她在顧星朗身邊,實在叫人不放心。
但什么辦法能讓一位夫人離宮呢?她自己是想好了的,難道要如法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