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歪頭想了想：
“其實單論容貌，算是不相伯仲。但世人看多了出自王公貴族的美人，偶爾見到山林里走出來的，難免新鮮。更何況她一身學(xué)識本事，風(fēng)華氣度自然不同，所以顯得更美些。我和她朝夕相對十余年，已經(jīng)很習(xí)慣。反而此次來祁宮見到這幾位，頗驚艷?！?p> 顧星朗笑起來，“她也是這么看你嗎？”
“是吧?！比钛┮粜π?，“她和我啊，相看兩厭?！?p> 這種感覺很妙。談枯燥的事情很盡興，聊閑天又很有趣。顧星朗細(xì)回想，他的人生中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談話對象。
淳風(fēng)很有趣，但她幼稚；晚苓識大體，但他們聊天總是中規(guī)中矩波瀾不驚。惜潤、上官妧、三哥、其他兄弟姊妹、母后、父君、臣子們包括老師紀(jì)桓，他還想到很多人，沒有人能這樣和他說話。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是向她打開的。
其實她也是。更久以后她才意識到，她和他半年內(nèi)說過的話，超過了她二十年來的講話總和。
“至于你說我?guī)熋脹]有隱藏容貌的問題。她跟我不一樣。她從來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學(xué)以致用，揚名四海，這八個字是她十歲那年講出來的。對她而言，美貌或許是雙刃劍，但它首先是一樣武器。只要是武器，就得亮出來，鋒芒畢露，這就是競庭歌?！?p> 顧星朗定定看她，“所以她跟慕容峋是同一種人。”
阮雪音不假思索:“很像。”
“這么確定?！?p> 她想了想，“你之前問過我她為何去蒼梧。其實不是不能說，只是解釋起來太麻煩。原因一剛才已經(jīng)說了，她要成就功名。大祁不適合她。崟、白兩國她沒瞧上。至于為什么不適合、沒瞧上，之前已經(jīng)聊得夠多，想來君上心中有數(shù)?！?p> 顧星朗略思忖，用眼神同意。
“原因二，她和慕容峋在一起會事半功倍。不僅基于外界對慕容峋的評價，更因為，我看過曜星幛，他們倆的星官圖非常合?！?p> 顧星朗挑眉，“聽起來像算命。非常合，是多合？”
阮雪音笑笑，“觀星這件事，本就帶幾分玄學(xué)意味?！彼ｎD一瞬，表示接下來才是回答問題：
“橫掃千軍，睥睨天下?！?p> 顧星朗神色不變，眸光卻閃了幾閃，“曜星幛在這些事情上有多準(zhǔn)確？”
“無法衡量。但趨勢不會錯?！?p> “所以我極有可能會敗給慕容峋？”
“那倒不是?！?p> “橫掃千軍、睥睨天下這種詞都出來了，還不是？”
“你的星官圖也很強?！?p> “看來你都看過?！鳖櫺抢誓闷鸢子癖嬕豢诓瑁e閑道：“那你就沒看看，誰能幫得了我？”
“若不是她當(dāng)年下山央我看，我也不會合他們二人的星官圖。整個青川茫茫千萬人，難道我一個一個幫你合盤去看？”
“你呢？”
阮雪音怔愣片刻才明白他意思，“曜星幛有一項規(guī)矩，或者說禁制：觀星者不能看自己的星官圖?！?p> 顧星朗意外：“所以你從來沒看過自己的？”
“沒有?！?p> “看了會如何？”
“沒人知道。但老師也沒看過自己的。我不喜歡拿這種事冒險。且我對自己的人生沒有那么好奇。保持未知也很好?！?p> 她身上真是完全沒有阮佋（注）的影子。顧星朗暗想。蓬溪山是個好地方。
“君上，瑾夫人求見，說是新做了紅曲蒸酥酪，特來請君上一嘗。”
御書房門外滌硯的聲音響起來。
顧星朗看一眼阮雪音，“怎么她做的東西恰都是你愛吃的。想吃么？”
阮雪音心道人家做給你吃的，問我做什么？遂只回答問題一：
“這些甜食，怕是姑娘家都愛吃，也不奇怪。”
顧星朗默認(rèn)她這句話是要吃，揚聲道：
“讓她進(jìn)來吧?！?p> 阮雪音自覺這種時候應(yīng)該識趣些，便要起身告退。卻見上官妧一襲藕荷色輕紗羅裙翩然而至，相比她素日絳紫棠紫，顯得溫柔收斂不少，襯著夏末月夜色，畫面很是動人。
她手提一個兩層紅木食盒，進(jìn)來驀然看見阮雪音，微訝，眼中失落一閃而過，向著顧星朗一福，“君上萬安。”
復(fù)又去看阮雪音，展顏而笑：“都說近來姐姐常在挽瀾殿，果然不假。若非有姐姐壯膽，今夜我還不敢來呢?！?p> 阮雪音一時沒懂，顧星朗卻哂笑：
“又是胡說。就你這跋扈性子，何曾怕過誰？”
這話雖似調(diào)侃，倒也顯得親近，上官妧心里一甜，嗔道：
“君上好生偏心。說是有時間便會來看妧兒，吩咐無事不要來挽瀾殿，又說夜里總歸是批折子，不喜別人打擾。怎么珮姐姐便能坐在這兒，夜夜陪著君上?！?p> 阮雪音暗忖還有這種規(guī)矩，顧星朗倒當(dāng)真自律。
“知道還來，所以說你膽大包天?！?p> 上官妧小嘴一撇，甚委屈：“君上自大病初愈，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來過煮雨殿。妧兒心中掛念，夜不能寐，今日就是被責(zé)罰，也要見君上一面?！?p> 這話說得情意綿綿，阮雪音聽得寒毛直豎，心想我還在場呢，這么直接？悄悄瞥一眼顧星朗，對方顯然也有些尷尬，干咳一聲道：
“上個月病了幾日，拖著許多事未處理，最近確實不得空，便沒去瞧你們?！彼幸廪D(zhuǎn)移話題，
“不是說做了蒸酥酪？”
上官妧這才想起來，提著食盒轉(zhuǎn)身向阮雪音身邊的四方烏木桌走去。
“咦，珮姐姐看的什么厲害典籍，這么厚？”
阮雪音方意識到那三本書就在桌上，好在她適才與顧星朗說話，已經(jīng)合起，封皮上亦沒有書名。遂極自然將它們?nèi)勘穑鹱魈嫔瞎賷€放置食盒騰出位置，然后起身朝對面的烏木書架走去，隨口答：
“幾本史籍，我從前未曾讀過，便問君上借來一觀。”
上官妧瞧她在這空間內(nèi)往來自在，顯然對御書房極為熟悉，一時有些捻酸，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從食盒里取出青瓷碗，放入同樣精巧的紅木托盤，并一把青瓷小匙，端起來款款至?xí)高叄?p> “君上不喜甜，妧兒特意只放了很少的糖?！彼f著，拿起匙子舀一小塊，喂至顧星朗嘴邊，“君上嘗嘗?！?
梁語澄
注：佋，音shào。當(dāng)今崟君，阮雪音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