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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舊史

第三十六章 且坐令

青川舊史 梁語澄 2251 2018-12-07 17:20:00

  話說太醫(yī)院得了密令,并不敢將此次顧星朗的病癥細節(jié)外傳,因此合宮只知君上抱恙。五天過去,顧星朗痊愈,除了太醫(yī)局那幾位驚疑,倒也無人覺得不妥。

  而最受后宮眾人關(guān)注的,自然是有關(guān)珮夫人的下文。連續(xù)五日侍疾,突然而耐人尋味,那么接下來,君上會去折雪殿么?

  顧星朗依然沒有去折雪殿。

  但另一件耐人尋味的事發(fā)生了:連續(xù)三晚戌時,阮雪音都去了挽瀾殿,且是滌硯大人親自帶輦轎去接。

  最耐人尋味的是,戌時一過,阮雪音便會從挽瀾殿出來,由輦轎再送回去。

  連續(xù)三晚,皆是如此,一個時辰,做什么呢?

  沒人往侍寢的方向想,因為聽雪燈沒亮。大祁的規(guī)矩,后妃不宿挽瀾殿,也包括不在挽瀾殿侍寢。據(jù)說太祖定下這道規(guī)矩,是為警醒顧氏歷代君王嚴加自律,無論坐享怎樣的聲色犬馬、人世繁華,回到挽瀾殿,便得記起自己是誰,身負何種責(zé)任。

  當(dāng)然,也是顧夜城自己于顯武七年打破了這道禁令,便是名垂青史的夜宿挽瀾殿。

  盡管有些打臉,但直至太祖駕崩,顯武一朝也只明夫人能宿挽瀾殿。因此沒人認為太祖陛下定力不足,反而增加了這位傳奇君主性情的一面。而夜宿挽瀾殿亦成為近百年來,大祁乃至整個青川最被津津樂道的君王情事。

  這個故事過分出名,以至于挽瀾正殿上繞檐頂一圈的百盞聽雪燈,也被蒙上了濃重的傳奇色彩。歷代入挽瀾殿當(dāng)差的宮人,入殿第一課,就包括學(xué)習(xí)“點燈”的規(guī)矩。

  祁宮中亮燈,無論室內(nèi)還是室外,一應(yīng)叫掌燈。只有一種情形叫點燈,便是點聽雪燈。

  這件事儀式感過重,在祁宮乃至大祁民眾心中位置太高,以至于歷代祁君都不敢在此事上“舞弊”——

  但凡有嬪御留宿挽瀾殿,哪怕沒有留宿,僅僅是侍寢,亦不敢不點燈。

  仿佛太祖陛下永遠在看著。

  遵循這道規(guī)矩,就像遵循祖訓(xùn)。

  然而太祖之后,從太宗到定宗,聽雪燈是真的沒再亮過。算起來,當(dāng)年見過聽雪燈亮徹霽都夜空的孩童,最小的如今也年過八旬了。

  那些老人常說,可惜啊,那般盛景,你們是無緣得見了。

  聽雪燈沒有亮,所以珮夫人夜夜去挽瀾殿不是侍寢。

  那是做什么?

  “連續(xù)五日侍疾,已是點眼,君上無所謂,我是萬不想被她察覺的。”

  “我不找你,你也要來找我?!鳖櫺抢收谂圩?。

  “借東西一事,我已經(jīng)等了幾個月,不在乎這幾天?!?p>  “你連續(xù)五日侍疾,滿宮都在議論。若當(dāng)真是她,你已經(jīng)暴露了?!彼畔鹿P,走過來,坐到她對面,“你一直沒說,到底為何疑心她?!?p>  “我在她身上聞到過?!?p>  “什么?”

  “那種氣味。我一直以為這世上不會有第四人認得此藥,是因為老師說,這其中有一味藥材天下間只蓬溪山藥園有。老師從不說沒把握的事?!?p>  “有沒有可能,五年前競庭歌將它帶去蔚國,泄露了?”

  “蓬溪山的事,我們一個字都不能外傳,尤其是藥園。此為門規(guī)。如今我與你討論,完全是因為你中了招,已經(jīng)知曉。她比我更謹慎,不會泄露?!?p>  “如果她在蔚國也遇到了類似狀況,比如慕容峋中招,她為救他不小心泄露了呢?”

  “問題在于,如果慕容峋曾中招,誰讓他中的呢?這個第四人,是永遠存在的?!?p>  顧星朗默然。

  “而且,她應(yīng)該沒有帶此藥去蒼梧?!?p>  “為何?”

  “她不會治?!?p>  顧星朗意外:“你是說,惢姬大人只教了你醫(yī)術(shù),卻沒教她?”

  說得有些多。她轉(zhuǎn)開:“我們倆學(xué)的東西,本就不一樣?!?p>  顧星朗知她有意終結(jié)此題,也不追根究底,“你所說氣味,我卻從未聞到過。”

  “這也是我想問君上的。我那次聞到,是她從我面前走過,距離不過寸許,她的裙紗甚至碰到了我的鞋。按理說,你與瑾夫人有肌膚——”

  她本想說肌膚之親,反應(yīng)過來唐突,改口道:“瑾夫人會侍寢,距離更近,你竟一點沒聞到過?”

  顧星朗自然明白她本來要出口那四個字,干咳一聲答:“確實不曾聞到。她身上倒是——”

  實在很難推進,繼續(xù)往下說,總叫人生出不必要的聯(lián)想。

  阮雪音卻漸入論事境,平靜道:“玫瑰香氣很重?!?p>  顧星朗挑眉看她,“的確?!?p>  阮雪音點頭,“我也聞到了。若不是她本身喜愛玫瑰濃香,便是有意為之。那藥材氣味跟普通藥材味不同,又真的很淡,混在玫瑰香氣里,你聞不到也在情理中?!?p>  “只是要身上長久帶著某種氣味,除非有意涂抹,總不是一兩天能辦到的?!?p>  “不錯。我和競庭歌這些年輪流陪老師打理藥園,許是因為少參與制藥,身上氣味并不持久。我來霽都四個多月,那種味道早就消失了?!?p>  顧星朗心想你身上橙花香倒很好聞。卻聽她繼續(xù)道:

  “我沒進過煮雨殿,那里面,有沒有種植什么你覺得奇怪的花植?”

  顧星朗思忖片刻,搖頭道:“我對花植知之不多,就是有,也不一定認識?!彼粗?,“你倒可以設(shè)法去看一看?!?p>  阮雪音輕嘆,“夠麻煩的。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p>  顧星朗頗意外:“我以為你們蓬溪山的人動慣了腦子,不算一算、想一想、謀一謀,會渾身不自在。”

  阮雪音有些無語:“你在說你自己吧?!?p>  顧星朗笑笑:“能算和愿意算是兩碼事。你覺得我有選擇么?”

  不知何故,阮雪音覺得那笑中帶嘲,甚至有些傷感。

  “你對這個位子,其實并不稀罕?”話出口她自己也嚇一跳。

  顧星朗面上微沉:“你這么問,我覺得很可笑。你自幼讀史,理應(yīng)知道,于皇族,尤其于君王,稀罕不稀罕,喜歡不喜歡,所有個人意愿都是不存在的。它們都讓位于國政天下。”

  “你這么說,我覺得你在掩飾。有時候越強調(diào)責(zé)任,越顯得不甘心?!?p>  顧星朗繼續(xù)盯著她。她也盯著他。

  滌硯出現(xiàn)在門外時,看到的便是這幅畫面。氣氛詭異,他有些緊張,猶豫片刻輕道:“君上,戌時將過,是否送珮夫人回去?”

  顧星朗斂了神色,淡聲答:“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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