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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舊史

第十二章 沉香臺夜談(下)

青川舊史 梁語澄 3047 2018-11-13 21:45:10

  蔚國的五月末尚是春天,待夜深些,涼氣便升上來。晚風吹起沉香臺上一玄色一紫色兩道衣袍,兩個人就那么泰然坐著,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怎么有那么多話可以說。也基本沒人知道,私下里他們?nèi)砸阅阄蚁喾Q,還像慕容峋未登基時一樣,沒有君臣,更像摯友,或許也有幾分像戀人。

  這個畫面在蒼梧城持續(xù)了很多年,直至很久以后,還留在皇宮內(nèi)值夜兵士的記憶里,以及大街上巡夜更夫的記憶里。

  以至于后世那些畫工、畫師在畫沉香臺的時候,總?cè)滩蛔‘嬌弦恍蛔蟽傻郎碛?,仿佛后來的幾百年都再沒人上去過,又仿佛從始至終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夜色里看著青川大陸靜謐的山河,地老天荒。

  那時他們太年輕,只盼著命運的輪盤快些轉(zhuǎn)起來。要很久之后才會明白,能這樣靜靜坐著,已經(jīng)很好。

  競庭歌這番話已經(jīng)說得足夠明確,再聽不懂就真的丟臉了?!翱上Я?。還以為你師姐入霽都,是這場大風的青蘋之末?!?p>  競庭歌看他一眼:“大祁強盛了百年,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有耐心?!?p>  “我還是很想知道,”他也看向她,目光沉沉,“為什么是我?”

  競庭歌長吁一口氣,這是她最懶得一再討論的問題?!拔也皇钦f過了嗎?要成就功名,自然得幫扶勢弱一方,我若去祁國做謀士,誰會認為大祁盛世是我的功勞?”

  “但要動天下版圖,必定引發(fā)戰(zhàn)爭,帶來百姓傷亡,惢姬大人倒贊同?”慕容峋望進深不見底的夜色,徐徐道。

  此前他從未這樣問過,今日竟起了這份思慮,她倒沒想到。

  這個問題,當年自己要下山,阮雪音那丫頭也問過老師。

  “老師說,她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青川大一統(tǒng)?!彼q豫片刻,決定回答,終歸答案不影響蓬溪山的立場,“四國林立的天下太平不是真太平,戰(zhàn)事始終會發(fā)生。長痛不如短痛,一時爭斗,換千秋安寧?!?p>  “這便是惢姬培養(yǎng)你們的原因?讓兩個女子,來攪動這場天下風云?她自己為什么不動手?”

  “我不覺得這是老師的意圖。下山入蒼梧,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我?guī)熃闳レV都,是崟君親自上山求的。如果我們倆都此生深居蓬溪山,相信她也不會說什么。老師不參與這大陸上的爭斗,是性格使然;而收學(xué)生,是為了一身本事不至失傳,這兩樣神器,能后繼有人?!?p>  “那為何不直接支持祁國?要天下一統(tǒng),直接幫最強一方,不是最快、最穩(wěn)妥?”

  “如果沒有封亭關(guān)血戰(zhàn),祁國到這一朝,確實可以考慮一統(tǒng)天下了?!彼闷鹆硪粋€紫玉杯斟滿茶遞給他,

  “當年顧夜城立祁國,本就占了宇文家打下的深厚基礎(chǔ),顧氏也確實堪稱天選之族,連續(xù)三朝出明君,到定宗陛下后期,國力、兵力已儲備到相當有把握的程度。誰知發(fā)生了封亭關(guān)的事,不僅損耗了國力,還折了儲君。”

  慕容峋緩緩飲完杯中茶,方說道:“確是天選之族。折了眼看要開啟空前盛世的顧星磊,居然還有個顧星朗。都說顧星朗雖謀略過人,卻不如顧星磊有帝王氣,這些年下來,我看他倒并不輸他兄長?!?p>  “兩位嫡子都出色至此,定宗陛下當真好福氣。偏其余幾位,不是閑散王爺,就是年紀太小,顧星朗沒遇到任何奪嫡阻滯,就這么即位了。加上紀桓幫扶,祁國那時候竟紋絲未亂?!彼灿行└锌挠牡溃?p>  “每每想起這段經(jīng)過,就覺得大祁的氣數(shù),至少還能盛上百年?!?p>  這話聽著略扎心,也完全沒有解答他的問題,慕容峋眉頭微蹙:“所以呢?”

  競庭歌聽他語氣微異,意識到自己這番話說得有些長他人志氣,緩聲道:

  “但老師說顧星朗野心不足,雖有帝王之才,卻沒有一統(tǒng)天下之心?!?p>  “這是曜星幛上看出來的?”

  “也許吧。這方面我?guī)熃惚容^清楚。”她撇撇嘴,

  “但其實瞧也瞧得出來。他這七年來恢復(fù)國力卓有成效,甚至又有提升,對其余三國的制衡防范也做得極好,可行事風格實在太過溫和,不是殺伐決斷的料。前年祁國水災(zāi),為最大程度減少百姓傷亡,竟然出動了羽林軍,所謂愛民如子,也不過如此吧。這樣的人,你讓他枉顧生民性命,發(fā)動戰(zhàn)爭,怎么看都太勉強?!?p>  “照你這么說,他是一等一的仁君,若他日哪國為爭天下發(fā)動戰(zhàn)爭,豈非成了不義之師?”

  “這是兩碼事。老師的觀點我很贊同,長痛不如短痛。他若想不通這個道理,或者不愿意踐行,是他格局不夠大、目光不夠長遠。那便由更能勝任的人來做這青川之主?!?p>  “我默認你來蒼梧,是認為我可以?!?p>  競庭歌望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不錯?!?p>  “四國之中,蔚國最弱?!?p>  “現(xiàn)在弱,不代表以后弱?!?p>  “如果真如坊間猜測,惢姬大人跟阮氏一族有過節(jié),你不選崟國,也在情理之中。那白國呢?”

  競庭歌思考著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突然想起阮雪音的一個理論,放在這里倒合適:

  “我?guī)熃阍f,這世上最終推動事件、走勢,甚至決定歷史的,不在一時之勢,而只在人。如果這個人足夠強,絕境也能被逆轉(zhuǎn),甚至改寫天下勢;若人不對,再好的勢也有耗盡那天。她讀史比我多,這些事情上,我是信她的?!?p>  “這么說,你是沒瞧上崟、白二君?”

  競庭歌幾乎要翻白眼,“那兩位都已近五旬,雖說對于帝王而言,五旬也不算高齡,但坐在那個位置上幾十年也沒干出什么名堂來,之后還有指望嗎?且白國自端獻太子夭折,至今未再立儲,我冷眼瞧著,怕是也沒有好苗子;至于崟國那位皇太子,”她小嘴一撇,“你覺得呢?”

  崟國皇二子阮佶,是嫡是長,早早便立了太子。據(jù)聞太子殿下幼年時也聰慧,雖算不得天分卓絕,好好教導(dǎo),日后即位為君,也是不成問題的。誰知小太子八歲時大病了一場,病愈后腦子竟大不如前,不至于癡傻,但總比常人遲鈍些。崟君子嗣緣薄,總共兩個兒子,剩下一位皇五子,向來不受待見,到什么程度呢?崟君寧愿留著愚鈍的現(xiàn)太子,也至今沒有易儲。

  慕容峋當然明白她意思:“饒是這樣,崟君還一心要爭這天下,也不知真的爭到手,由誰來繼承。”

  “崟國的事,總是這么古怪,連老師對阮氏的態(tài)度都讓人看不懂。誰知道呢,或許正因為可能后繼無人,他才一心要在有生之年完成阮氏夙愿。爭過來再說,萬一還能老來得子呢?”競庭歌聳聳肩,仍像五年前剛來時那樣,突如其來的可愛。

  慕容峋忍不住嘴角上揚,想抬手摸摸她的頭,到底忍住了。

  “但你還是沒有回答,為什么是我。比崟君幸運,我父君的幾個兒子都算不錯,慕容嶙的聲望甚至在我之上?!?p>  競庭歌正要回答,突然一怔,似乎想起來什么事。片刻后她擺擺手:

  “你每天需要知道的事情太多,無關(guān)緊要的就不要問了。白費腦子?!闭f罷她望向遠處的夜空,下意識探了探脖子,不知在看什么。

  慕容峋氣悶,心想你隨便夸我兩句也好啊,比如慕容嶙只是徒有虛名,你才是真正強的那個之類的。

  “君上,已近子時,是否擺駕回去?”詢問聲自沉香臺自上往下第三級階梯響起來。

  慕容峋沒答話,還想說什么,卻聽競庭歌道:“君上趕緊回去歇著吧,微臣是不用早起的人,您可得保重龍體。”

  確實太晚了。他收回疑問和某些情緒,站起身來。不得不說慕容峋雖稱不上美男子,倒也算英俊,最重要是英氣杰濟,一個人站在那里便有千軍萬馬之勢,就像蒼梧城中無處不在的那些白樺樹。

  五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時的樣子,像極了傳奇小說里的蓋世英雄。

  競庭歌有些滿意,臉上漾出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得意的笑。到底一身好武藝,便是智謀不如顧星朗,青川尚武,終歸還得馬背上奪天下。

  慕容峋被她看得渾身發(fā)毛,佯咳一聲道:“你也早些回去。你是用山河盤的,又不是曜星幛,天天挨到大夜里做什么?!?p>  競庭歌心想要不是你問題這么多啰嗦到現(xiàn)在,我早就回去了。

  霍啟就在近處,她不會把這種話講出來。但其實在霍啟看來,他們倆在他面前恢復(fù)君臣稱謂完全沒有必要,五年前競庭歌來的時候,他就在慕容峋身邊伺候。這兩個人素日里如何相處,他應(yīng)該是天底下最清楚的第三人。

  他手里拿著玄色大氅,待慕容峋走近,便要為他披上。慕容峋卻將衣服接了過來,又折返回去,走到競庭歌身后,抬手似要為她披上。只一瞬,他換了動作,將大氅放到自己適才坐那張龍紋椅上,隨意道:

  “回去時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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