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菲回到醫(yī)院，遠遠的看見白雯的病房門口圍了幾個人。她心里一慌，忐忐忑忑的快步跑了過去。等陸菲跑近了才看清楚那幾個人中，有一個是隔壁床阿姨的丈夫，于是暗暗松了口氣。
阿姨的丈夫撇著腿癱在走廊的椅子里，他一旁的男人把剝好的橘子整個塞進嘴里，漫不經(jīng)心的問：“怎么樣，還能堅持幾天？”
阿姨丈夫用小拇指指甲扣了扣牙，朝地上呸的吐一口毫不在乎的回道：“十天半個月吧，誰知道呢，這玩意誰說的準?！?p> 另一個背對著陸菲的男人倚在墻邊，吧唧著嘴問：“大夫咋說？”
大娘的丈夫回：“大夫的話還能信？要按他說的半年前那敗家娘們就沒了，他們會干啥？”
背對著陸菲的男人點了點頭，附和道：“誰說不是”，他回頭往病房看了看，又壓低聲音說：“不過我這回看弟妹這狀態(tài)是真快了，誒，上次給你介紹那個劉寡婦怎么樣？相中沒？告訴你她可老多人惦記了，你要看好得趕緊下手。”
大娘的丈夫嘿嘿的猥瑣一笑：“我看還行，那還行。”他邊說邊把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周圍的男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跟著哄笑了起來。
陸菲沒再聽他們的話，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她徑直的推開了擋在門口的男人，走進病房里，反手將他們令人作嘔的氣味死死關在了門外。
“嫂子你這在這待一天保險能給多少錢？”那聲音細長又尖銳，驟然響起嚇了陸菲一跳，陸菲轉(zhuǎn)身見一個中年發(fā)福的女人坐在那位大娘床邊剪著指甲問。
阿姨眼神飄到地上，聲音弱弱的回：“也沒多少吧，你哥平時不用我操這些心。”
那女人嘴角蕩起了一絲嘲諷，和站在床尾的另外一個女人使了個眼色。另外一個女人跟著嗤的一笑，陰陽怪氣的說：“就是，俺哥這是心疼你，嫂子你就好好養(yǎng)著吧，能好?！?p> 陸菲煩躁的翻了個白眼，然后非常不客氣的擠開那女人走了過去，經(jīng)過她身邊時，她身上散發(fā)的香水味，熏的陸菲打了個噴嚏。
方萌背對著她們坐在窗邊看著書，護士剛剛給白雯換了藥，她們這些人聊天的聲音大，白雯睡得不是很安穩(wěn)。方萌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向護士要了點棉球，小心的塞進了白雯耳朵里。他看著白雯呼吸一點點平穩(wěn)下來，才退到窗邊看了會書。這會兒方萌聽見聲音抬起頭，對陸菲溫柔一笑，然后忙著要接過她手里的包說：“回來了。”
陸菲跟著他的動作一躲拒絕說：“你回家吧，幫阿姨照顧照顧叔叔，這我自己收拾就行?！?p> 方萌襟著鼻子搖了搖頭，然后沒等陸菲再拒絕，從她手里搶過了包便開始收拾起來。陸菲瞟了瞟那幾個人戲謔的神色，也不好說什么，只好跟著方萌一起收拾東西。
剛說話的那幾位阿姨斜著眼睛看了看他倆，互相嘖嘖的遞著眼神。坐在床邊發(fā)福的阿姨瞟了幾眼，將指甲刀往抽屜里當啷一扔，慶幸著說：“四嫂，你看看，是不是幸虧我家聰聰管的早。我跟你說，現(xiàn)在可愛學習了，這次考試全班第三呢，老師說只要他能保持住這學習勁頭，肯定重本沒跑?！?p> 站在床尾的女人呵呵的笑著：“呦，是嗎？和那小姑娘斷了？要不我說聰聰還是聽話的，這就是長大了。小燕兒，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聰聰以后肯定能出息?！?p> “出息啥，他要能有你家大華一半我就滿足了，現(xiàn)在在澳大利亞怎么樣了？外國的錢好掙，這以后還不得是個千萬富翁啥的?！?p> “還富翁呢，那破孩子掙的還不夠自己花呢，老了，管不了嘍?！贝参驳呐搜劬σ惶?，臉上藏不住的得意從她每一條魚尾紋里溢出。
“那，沒在那面找個外國妞？”
“瞎說啥，再說我可管不了這些?！彼齻z熱熱鬧鬧的說笑著，田阿姨根本插不上嘴，只得靠在床邊安靜的聽著。
陸菲聽見她們的渾話，非常尷尬的咬著嘴唇偷偷看了看方萌。但方萌完全是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正在認真的整理白雯的衣服。
“老八家生了吧?！?p> “知道，沒啥可高興的，又是丫頭片子?！?p> “是嘛？呦，也行，養(yǎng)丫頭省錢?！?p> “省不省的有啥用，這小八要按以前的話不就算斷了香火了。嫂子我跟你說，我倆對門老劉，就是因為媳婦生不出兒子才在外面找小三的……”
“呦，我聽說不是老劉不行么，還能找小三呢……”她們邊大聲的說邊放肆的笑著。
陸菲和方萌蹲在地上整理著洗漱用品，陸菲聽見她們的話手里的動作一滯，她抬起頭想告訴方萌先出去，還沒張開口卻被方萌搶先捂住了耳朵。方萌的動作極快，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帶著若隱若現(xiàn)的沐浴露香味在陸菲臉頰一點點傳開。他手掌擋住了她們的嘈雜，讓陸菲只能聽見自己身體里面的煩亂。
那幾位阿姨看見他倆的樣子，忍不住發(fā)出嗤嗤的聲音，互相使著眼色，露出不懷好意又意味深長的笑。
她們反反復復的嘮叨著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家孩子的孩子，攀比著工資有多少、金手鏈多少錢，評論著鄰居誰家打仗了、誰家出軌了，顯擺著家里養(yǎng)的狗長大了已經(jīng)能吃雞骨頭了……最后不知誰在門口喊了一句“吃飯了”，屋里的女人們站起身，揉了揉腰又抹平了自己的裙子，叨咕了句：“嫂子，你好好養(yǎng)著吧，下次我們再來看你?！比缓缶图奔钡某鲩T了。
她們出門后，病房里瞬間安靜下來。田阿姨慢慢撐著自己艱難的轉(zhuǎn)了個身，她弓著身子躺在床上，肩胛骨高高的凸起。她那樣安靜，要不是那一聲深深的嘆息，大概會以為她是完全不在意的。
陸菲趁著護士查房換藥，把方萌拉出病房說：“這我自己就行，你回家看看叔叔?！?p> “我不。”
“再說一會我想幫我媽清洗一下，你在這也不方便。”
方萌想了想說：“那我回趟家，晚上再來?！?p> “不用，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p> “我不?！?p> 陸菲擰著眉毛，努力壓抑著自己翻涌的情緒：“聽話?！?p> “不行，我不能把你自己扔在這?！?p> “不是扔這啊，再說我說了自己能行?！标懛茻┰甑膿]了揮手。
“陸陸，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在這我不放心?！狈矫葴睾偷慕忉屩?p> “方萌，我的意思是你在這我心里過意不去。”陸菲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那股無名火，大聲喊出來：“真的，那天叔叔生病時候，今天見阿姨的時候，還有剛才那些女的說話的時候，我愧疚的快死了。所以你快走吧，行嗎？你別讓我更加看不起自己了，行嗎？”
方萌臉色變了變，側(cè)過身靠在墻上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張開眼睛長長出了一口氣，依舊溫和的問：“那我陪你吃完晚飯吧，好不好？”
陸菲大力的轉(zhuǎn)過身將自己摔在墻上，她沉默了很久，眼神飄忽到了不知哪里，然后用幾乎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說：“方萌，你以后離我遠點吧?！?p> “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就是覺得你天天在我身邊煩的慌?！标懛品浅２荒蜔┑暮爸?。
“你確定？”方萌問。
“嗯?！?p> “那好?！狈矫日f完后大步徑直從陸菲身邊走了過去，沒有再回過頭。
方萌離開時帶過了一陣風，卷走了陸菲身上最后一絲溫度。陸菲聽見腳步聲從走廊消失，茫然的回過頭，走廊空蕩蕩的，她盯著方萌離開的方向看著，心臟像被抽絲一般，一點一點的從身體里撕扯出去，難受的幾乎沒有辦法呼吸。她滑坐在地上，用后腦勺狠狠的在墻上撞了兩下，然后死死地閉上了眼睛，她用力咬著嘴唇，將脹痛的后腦勺抵在墻上，暗暗的默念著，若是方萌真的從此不理她了，離開她了，對他而言是件好事的。
陸菲蹲在地上這樣催眠著自己，直到她感覺腳尖的酸麻自小腿蔓延到了全身，才長長呼出口氣，慢慢張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