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碌 不良受訓(xùn)

　　“你們大姐，當(dāng)年被你們阿爸啊，那可是直接吊起來打的，就吊在房梁下，打得那個凄涼啊……”母親常這么描述給孩子們聽。

　　“你們大姐當(dāng)年做錯事怎樣啊，直接被我吊起來打，然后一直一直哭著喊著不敢不敢……”父親自己也會講述。

　　大姐具體被打成什么樣，父母親沒有細(xì)講。但是姐妹們會在自己的腦海里演繹當(dāng)年的慘狀，并生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被父親吊上房梁。

　　那么，父母親說的是否屬實？作為當(dāng)事人的大姐表示，她的確被打，也的確被打得很慘烈。究其原因，是她偷東西。而且，這被吊打的次數(shù)還不止一兩次。“我最大嘛，阿爸他都沒教育過孩子，沒經(jīng)驗，反正一做錯事拖過來打就對了?！?p>　　“她小時候不知道有多么貓竄[像貓一樣亂竄，形容孩子不乖、頑劣]，經(jīng)常干壞事?！蹦赣H說道。

　　“對，大姐小時候就跟男孩一樣樣地，是個野丫頭哦?！倍阋灿枰粤俗C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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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肉疼乜?！?p>　　“不好好聽話，等會你就要吃巴掌！”

　　“臉皮是不是太過厚，我給你試試看。”

　　“你個臉皮夠厚啊！欠收拾！”

　　父親也是一個嚴(yán)厲而不茍言笑的父親。一旦生氣，一個咬牙一個吼聲，一個黑臉一個巴掌，不在話下。

　　孩子幼時總會被這些訓(xùn)話嚇到。因為父親訓(xùn)話的同時會把手臂高高舉起來，會把大塊粗糙的巴掌伸到孩子的眼前。孩子每每以為，那巴掌緊接著就要啪到自己薄嫩的臉蛋上。那一刻，父親好似兇神惡煞。那一刻，孩子猶如驚弓之鳥。

　　實際上很多時候，父親只是把話說到，并沒有把巴掌帶到。孩子漸漸認(rèn)清了這個落不下來的巴掌，于是孩子的臉皮真的漸漸變厚了。不怕父親伸出來的巴掌，不怕父親嚇唬人的嚴(yán)詞，反正那只有震懾力而沒有殺傷力。

　　幺弟總愛欺負(fù)認(rèn)真做事的妹妹?！懊看挝铱彀咽伦鐾辏M瞎搗亂，不是伸一手就是出一腳，打翻弄臟什么的，惹急了我就大喊?！边@時父親要是聽到就會表現(xiàn)出很生氣的樣子，咬牙、偏頭、抬手，巴掌眼看就要往幺弟臉上刮去。幺弟會笑呵呵地假裝躲開。父親無奈，只能刮下一句話，“你呀，臉皮夠厚??！”

　　孩子再大些，父親舉起的巴掌只見微屈的手指，不過他還會咬牙切齒地說上那么一句，“你呀，臉皮夠厚??！”

　　再后來，父親也不抬手臂伸巴掌了，只正視道一句，“你呀，臉皮夠厚??！”孩子之間打鬧，不過恣意捉弄。父親僅掛在嘴邊的這么一句“臉皮夠厚”倒變成了玩笑話。

　　再再后來，孩子們一個個地成了小大人。只母親會對偶爾欠教訓(xùn)的孩子打趣一句：“臉皮厚過豬頭砧[剁豬頭用的砧板，由砍下來的大樹干制成，常用來形容人的臉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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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說，二姐兒時是個好孩子?！皼]做什么錯事，沒挨過打也沒挨過罵，還有勤儉節(jié)約的好習(xí)慣。”

　　相比之下，妹妹就很不懂得節(jié)儉。為了琳瑯滿目的零食，曾經(jīng)多次偷拿家里的錢。偷二姐的辛苦積蓄，偷父母親的血汗錢。

　　除了言語上的訓(xùn)斥，母親倒是沒有動手打妹妹。盡管如此，妹妹每次還是被訓(xùn)到抽抽噎噎?！拔叶疾徽J(rèn)偷，哭著也不認(rèn)，阿媽會一直訓(xùn)話，訓(xùn)到我認(rèn)錯為止。但是認(rèn)完也就完了，哭完也就完了，經(jīng)不起零食誘惑，隔個十天半月還是繼續(xù)偷?！?p>　　妹妹說，如果當(dāng)時是父親來教訓(xùn)，情況會有什么不一樣？思及吊在房梁上被打的大姐，妹妹渾身打了個激靈。

　　母親說，“一次這樣，兩次這樣，三次四次還是這樣。”孩子并不能充分認(rèn)識到偷竊行為的卑劣性。一次次偷偷摸摸地拉開抽屜，一次次鬼鬼祟祟地拽出鈔票，妹妹是到什么時候才明白自己不能再繼續(xù)偷下去的呢？

　　悔恨是一個過程，悔改也是一個過程。妹妹的長大，是因為漸漸地懂得心疼。不論做錯什么，不論錯多少次，家人總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諒自己，那是源于不忍與信任。自己若是辜負(fù)，家人一定會感到傷心。此“傷之過”甚于“食之魅”，孩子忽而明悟。“不能因為他人愿意接受自己，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他人。”

　　二姐的積蓄，有著對零食誘惑的每一次抵擋，有著對讀書上學(xué)的每一次渴望；父母親的血汗錢，想著過年給孩子買件新衣裳，想著以后讓孩子讀上好大學(xué)。“零食縱然可口，有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在一口口地品嘗著美味，其實是在一口口地吃掉他人的夢想以及愛，這么想著，就算吃著也不會覺得快樂。其實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因為自己感到不快樂?！?p>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倍愕脑?，母親的教誨，父親的沉默，其他姐妹從未嫌棄，是妹妹一生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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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小學(xué)那會，常常打架，常常受傷。

　　“沒一天在家呆的，四線[指四處亂來]去闖，跟人打架，人又矮小，手骨都要讓人給扭斷的?！蹦赣H說道。

　　每看見哥哥的脖子上掛著纏了繃帶的手臂，妹妹就要問，“怎么手又?jǐn)嗔四兀俊?p>　　“有什么啊。跟人打架?！备绺绱鸬?。

　　乖學(xué)生的妹妹認(rèn)為，一般人是不敢打架的，就算打架也不會把手打斷。哥哥竟敢和兇狠的人打架，還敢把手給打斷，所以哥哥是很厲害的人，哥哥的傷也是不簡單的傷。妹妹還為哥哥感到慶幸，“幸好每次斷了還能綁回去?！焙髞砻妹弥?，那叫“骨折”，不叫“斷手”。

　　除了上診所，父母親也會自己到后山采摘藥草給哥哥進(jìn)行包扎。上藥的時候，弟弟妹妹們會在一旁觀看，主要是為了瞻仰哥哥那不簡單的傷，另外還可能是為了見識各種奇怪的民間療法。妹妹給描述了其中一種——

　　材料準(zhǔn)備：一大片腌漬脆口的咸菜葉、一塊干凈完美的磚頭、一個火燒正旺的蜂窩煤爐（帶火鉗）。

　　方法內(nèi)容：先用火鉗將磚頭放到煤爐上烤，待磚頭熱到一定程度，再用火鉗將磚頭挪到地上。注意溫度合適即可，切不可過高，以免待會烤熟咸菜葉或者燙傷腳。磚頭落地之后，速將咸菜葉披于磚頭之上受熱。如果磚頭咸菜葉溫度過高須得稍待片刻，以傷者承受力為度。之后，讓傷者慢慢地把帶傷腳板置于磚頭咸菜葉之上，如此持續(xù)燙放，直至咸菜葉漸漸變涼。

　　主要功效：主治腳腫內(nèi)傷等。

　　用量說明：每日一次，具體時間不定；一般三次即可，較重者須因?qū)嵡槎ā?p>　　禁忌提醒：忌食煎炸、辛辣、刺激性等食物。

　　不良反應(yīng)：尚不明確。

　　注意事項：此法無任何醫(yī)書記載，純屬民間中的民間，偏方中的偏方，切不可貿(mào)然使用；此法妹妹一生僅見一次，雖印象深刻但不排除記憶紊亂；此法只針對哥哥腳傷，此外腳腫內(nèi)傷不保證有效。

　　就這么地，就算哥哥打架犯錯得挨父母親的罵，也會在哥哥的傷痛治療中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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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后童年流行玻璃彈珠和公仔紙，各種玩法各種樂趣。此“江湖”上，孩子以多贏為耀，以擅長為榮。

　　據(jù)說大姐當(dāng)年在這方面也是好手，哥哥剛開始把玩的彈珠和公仔紙就是她留下來的。然后，哥哥憑借它們贏回了更多的彈珠和公仔紙。后來，哥哥又將它們留給了兩個弟弟。接掌過來的弟弟和幺弟“雄心勃勃”，愈加將它們“發(fā)揚光大”，并一步步邁向“燦爛輝煌”。打彈珠，一兩米都能打到；拍公仔紙，整疊都能拍翻……妹妹這方面是白癡水平，于是總贊道：“弟弟們可厲害啦！”

　　哥哥游玩“江湖”的時候，弟弟還只是個小跟班。一番學(xué)習(xí)和揣摩，幾番訓(xùn)練和實戰(zhàn)，這小跟班竟脫穎而出，一躍成為“江湖高手”。他憑借一己之力，橫掃附近住宅區(qū)，打遍校園無敵手，將所有彈珠、公仔紙盡收囊中。出門的時候褲袋里看不出多少，回家的時候褲袋里鼓得滿滿的，其戰(zhàn)績已遠(yuǎn)勝哥哥當(dāng)年?！凹依飶椫?，1.25L的可樂瓶子，裝有好幾瓶；公仔紙也是，那個連他自己都裝得進(jìn)去的大柜子，塞得滿滿的?！?p>　　漸漸地，弟弟從“雄心勃勃”變成了“野心勃勃”。他開始搞點小買賣，這手贏了彈珠和公仔紙，那手賣了彈珠和公仔紙?！靶≠u部一張嶄新的公仔紙，剪下來也就二十幾張，要賣一毛錢；弟弟的二手公仔紙，四五十張，甚至七八十張，只需一毛錢?！惫屑埧傇谟螒蛑休氜D(zhuǎn)，孩子們并不在意其新舊問題。在當(dāng)時，很多“高手”會賺這樣的小錢。哥哥也賺過，只是沒有弟弟做得那么“輝煌”。住在附近的大人們常說，“我們家小孩的零用錢都進(jìn)你們阿弟口袋里了……”

　　再漸漸地，有些孩子覺得玩彈珠和公仔紙?zhí)^幼稚。于是，他們之中的一些人玩起了撲克牌和賭大小。這時的戰(zhàn)利品，自然不是彈珠和公仔紙，而是真正的Money。這是賭錢的“江湖”。弟弟也參與其中，并樂此不疲?！凹依锏膿淇瞬皇且桓眱筛?，而是十幾副；那骰子也不是三顆四顆，而是好幾十顆。一個小學(xué)生，竟藏著這么些東西?！备改赣H和姐妹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都感到十分震驚。

　　緊接著，“江湖”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新一輪電子游戲闖進(jìn)了小鎮(zhèn)，小霸王和王中霸已經(jīng)不在話下，這時“威震江湖”的是老虎機(jī)。這就是傳說中的玩電子（玩賭博機(jī)），不良少年的游戲。玩撲克？OUT了。賭大??？OUT了。弟弟開始沉迷于玩電子，幺弟有時也跟著去。因為玩電子，弟弟忘了吃飯也忘了上學(xué)，誤了生活也誤了讀書。相識的大人們總說，“你們家阿弟，老是去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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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有一天，父親憤怒了。關(guān)于彈珠和公仔紙，關(guān)于撲克和骰子，關(guān)于賭錢，關(guān)于玩電子，關(guān)于忘記吃飯，關(guān)于耽誤讀書，……累積弟弟所有的過錯……

　　父親動手打了弟弟。

　　巴掌，一個接著一個地，刮在弟弟的身上。

　　過去父親會用一個巴掌嚇唬孩子，這一次，他不是訓(xùn)一句話就收場，也不是打一巴掌就離開。這樣的打罵，不是一個“點”，確是一個“過程”。打著，打著，在打著，在打著，仍在打著……

　　妹妹說，好兇好兇，從不知道父親那么忍心，從未見過父親那么狠心。妹妹的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了大姐被吊上房梁毒打的慘景。

　　父親一聲聲地厲色斥問：“還敢不敢……敢不敢……”

　　孩子抽抽搐搐地發(fā)出聲響：“我……沒……啊……沒啊……”

　　發(fā)顫的哽咽，逞強(qiáng)的表情，蜷縮的身軀，抑制不住的哭聲隱隱爆炸。妹妹和幺弟就那么看著，看著父親不停地掌刮，看著弟弟無助地哭嚎，看著母親默聲不勸阻……看著看著，妹妹看怕了，幺弟也急了，然后……

　　據(jù)幺弟描述，妹妹當(dāng)時是一直在哭喊，“阿爸，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聽母親描述，幺弟當(dāng)時也是一直在大哭，“別打，別打……”

　　大廳里，弟弟扛著巴掌顫而嚎啕，妹妹和幺弟攔著巴掌哭喊哀求。打向弟弟的巴掌也落在了妹妹和幺弟的身上。

　　“你們不要幫他，看他以后還敢不敢……”母親仍然不加勸阻。

　　“我以為阿媽會護(hù)著我們的，沒想到她竟然完全不插手?！泵妹眯Φ?，“其實我也沒想到自己，下意識里知道護(hù)著弟弟。甚至，幺弟和我還是不約而上地，他小屁孩也知道要護(hù)著他哥?！?p>　　終于，父親的巴掌收了，孩子們的哭聲也緩了。

　　母親拿著紅花油給弟弟涂抹，一邊揉一邊道，“看你以后還敢不？！”

　　這之后，弟弟沒再賭錢沒再玩電子，好好上學(xué)好好做事情，儼然一個乖孩子。那些“輝煌”，隨著“不良年華”的流逝而煙消云散。鄰里鄰?fù)獾拇笕藗兗娂姳硎荆澳銈儼⒌茏兊煤盟刮?，想那小小時候是成天去打游戲賭博啊……”

　　弟弟聽后一本正經(jīng)地感嘆：我已不在江湖，江湖還有我的傳說。

　　至于挨打一事，父母親將其歸結(jié)為弟弟“性格大變”的原因。少年懵懂，孰能無過？過錯鑄成的傷，不只痛在自己身上，更痛在親人心上。知錯知改，孩子們就是這么漸漸成長的。

　　偶爾聽父母親再說起當(dāng)年弟弟被打而妹妹和幺弟也跟著一起哭的事情，妹妹就仿佛又看到了，那接二連三的巴掌印，那一房子的哭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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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彈珠帶著公仔紙悄然退出江湖，小霸王和王中霸沒來得及華山論劍，老虎機(jī)就已經(jīng)轟然倒下，大網(wǎng)絡(luò)游戲時代萬丈光芒到來了……

　　“電腦玩起來，什么都不知的?！?p>　　“玩到電腦去啊，還知道有空來吃飯嗎?！?p>　　“沒日沒夜的，玩到多晚啊，哪知道要停！”

　　“沒用，根本不用喊吃飯。連應(yīng)一聲都沒啊。”

　　“哪聽得進(jìn)去，不知說過多少遍了。”

　　“一扎進(jìn)電腦，半步都沒有挪?！?p>　　“中毒了似的……”

　　說到幺弟沉迷網(wǎng)游，父母親深感無奈。姐妹們好言勸說，幺弟也依然我行我素。

　　“太不聽講了，阿爸阿媽管不來，我是把他當(dāng)兒子一樣來訓(xùn)的?！鄙頌殓鄣馨嘀魅蔚拇蠼闩洳粻?。

　　幺弟能夠處理好游戲與學(xué)習(xí)、生活的關(guān)系嗎？這看似遙遠(yuǎn)又相信不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