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么？”林瑤青隨口說出。
林修有點驚詫，明明清楚的記得自己從未跟孫女說過此事。
“瑤青你知道修羅場？”
“知道?！彼c點頭。
林修并未追究孫女從何得知，而是拂須問道：“那當你在第一次聽說的時候作何感想？”
“很震驚，很痛心，也很很遺憾......”林瑤青如實回答，“感覺有點對不起林石和翡翠他們......”
“還有呢？”
“還有？”林瑤青絞盡腦汁，“我就想著以后要對林石和翡翠好一點......看看能不能多賞他們些銀兩......還有就是希望少開幾次修羅場，別把大家逼得那么緊......”
她偷偷抬臉瞥了一眼爺爺，弱弱道：“若咱家實在缺錢，看看能不能從其他地方再掙些，實在沒必要為難下人......”
林修長長嘆了一口氣：“唉，可惜你二哥沒這么想。你二哥的心太善了，就因為他的一個小仆死在了修羅場里，你二哥竟然就對林家絕望了，還故意假死離開了家里，徹底與咱家斷絕了關系?！?p> “就因為一個小仆？二哥不惜假死也要和咱家斷絕關系？”
“是。而且你二哥即便早就知道你大哥是真兇，也不肯回家跟族里說一聲......”林修苦澀嘆道，“你二哥他呀，真的是恨透了這個家......”
連續(xù)聽到了大哥和二哥的真相，林瑤青的臉色變得煞白，呼吸間的氣息也開始粗喘。
林修的余光瞥見孫女異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言行欠妥。
如今孫女正懷著孕呢，哪能跟她說這些？
剛剛怎么就犯了糊涂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全都告訴孫女了呢？
林修急忙安慰補救道：“不過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追剿兇手的事盡管交給爺爺，爺爺雖然老了，但暫時還能中點用，況且現(xiàn)在外族人也還不知道你大哥的秘密，事情也還沒發(fā)展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你就在家里好好養(yǎng)胎吧，其他什么事也不要多想?！?p> “嗯，爺爺，您一定要保重好身體，如果您累垮了，咱家就完了！”
“爺爺垮不了！”林修咬著牙根，“還沒親手把那兩個孽障解決了，爺爺咽不下去這最后一口氣！”
祖孫二人再互相安慰了幾句，林瑤青福身拜別。
出了爺爺?shù)臅浚坦堑暮L如刀割般切來。
林瑤青佯裝是被風迷了眼睛，實則是為了掩飾眼角的星星淚水。
心中猶如千石壓墜，林瑤青著實無法理解兩個兄長的所作所為。
她雖已走到前堂，卻又折了回來，一路小跑至曾經(jīng)住過的閨房。
一切還是舊時的模樣，林瑤青隨手抹去頰邊淚痕，拉開小抽屜左右翻找。
叮叮當當?shù)氖罪棿渲榕鲎仓暎脂幥嗪龆搅艘话押谏男∩谧印?p> 她臉色一悅，又再翻出來一把白色的小哨子。
一黑一白兩把小哨握在手中，明明輕盈無比，卻有千金之重感。
這是大哥和二哥留給她的信物。
六歲那年，林瑤青被張徹欺負到不愿上學，兩個哥哥一人拿出一只哨子送給她，說只要她一吹他們就會立刻出現(xiàn)趕過來救她，無論她遇到多大的麻煩兩個哥哥都會替她擺平......
后來林瑤青漸漸長大了，武功越來越高，自己漸漸可以獨當一面，再也不需要哥哥們幫忙，這兩個哨子就再也沒有吹響過......
再后來，一個哥哥不見了......
再到后來，兩個哥哥都不見了......
再到今時今日，當兩名兄長的消息再次傳入她的耳中，卻已物是人非。
林瑤青仔細將兩個哨子收好，轉(zhuǎn)身出了閨房，走到門廊處恰巧看見妹妹林瑤紅的背影。
似乎聽見附近有腳步聲，林瑤紅猛然回頭，正瞧見姐姐立于寒風之中。
“長姐？”林瑤紅笑著跑到姐姐的面前，“長姐，你怎么突然回來了？怎么都不提前說一聲！我還剛從阿娘那里回來，你等等我，我這就去告訴阿娘你回來的好消息，讓她多備些你愛吃的飯菜！”
“不用！”林瑤青捉住妹妹的胳膊，語氣生硬的拒絕，“我馬上就走，不吃飯了?！?p> “啊......”林瑤紅失落道，“那長姐也不去看看阿娘嗎？阿娘她很想你......”
許是察覺到自己言語不善，林瑤青勉強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今天天氣不好，馬上就要下大雪了，我得趕緊回去，否則雪天路滑不好走。等以后吧，改日天好了我再來看你和阿娘?！?p> 頭頂?shù)奶焐桨l(fā)低沉，依稀有細鹽一般的冰晶落在臉上，遇熱散化開來。
林瑤紅試著雪花，自是也不便讓懷孕的姐姐久留，于是惋惜道：“好吧，長姐，那我們下次再聚吧......妹妹雖有心去探望姐姐，可姐夫那個小氣鬼偏不讓妹妹見，真是討厭死了......”
想起張徹之前說過關于妹妹的一席話，林瑤青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小妹的眼睛：“瑤紅......你......”
“長姐，什么事？”可妹妹的眼底盡是童真的坦然。
林瑤青忽而覺得這份純真有些諷刺得可笑。她轉(zhuǎn)眸走向風雪中，淡淡留下一句：“沒事，算了?！?p> 家族的災難馬上要來了，既然妹妹和弟弟們不愿承擔，那自己也沒有必要去當一個戳穿一切的惡人，全都隨著他們的心意去吧......
林瑤紅望著姐姐毅然離開的背影，回想著最后掃視自己的那個眼神......
變了......
長姐的眼神，變了......
*
短短不過幾步路，就在林瑤青踏出林家大門的時候，暴風雪終是來了。
冰刀一般的風雪迅猛飛來，視野之所及皆裹上了一層潮濕的晶瑩。
一看見大少夫人出來了，張家的侍衛(wèi)們紛紛從火爐邊起身站隊。
月無影則小跑到林瑤青身前道：“少夫人，已經(jīng)下雪了，咱們快些回府吧......”
“嗯，扶我上車吧。”
林瑤青低頭邁入車廂，月無影扶穩(wěn)之后分別和戴箏列坐馬車前端兩側，駕駛著韁繩返回張府。
馬車前面的八個侍衛(wèi)和后面尾隨的八個侍衛(wèi)各個昂首闊步齊齊前行。
獨自一個人坐在馬車里，林瑤青終于無需再故作堅強，開始捂著臉低聲啜泣。
原來大哥真的是錦涼城連環(huán)命案的幕后真兇，原來這幾個月眾多無辜死去的親友全是大哥害的。
林瑤青一想到葉家、白家、張家死去的眾多族人，一想起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容，一顆心臟就擰到絞痛......
她實在不知道以后該如何面對雪巖哥。
畢竟是自己的大哥害死了他摯愛的雙親、爺爺叔叔，甚至連個全尸都沒給人留下，自己該如何向他解釋，又該如何向他們家族懺悔啊......
還有那白家的族人也是，張家的族人也是，大哥的身份一旦被人揭發(fā)，他們林家以后可如何在錦涼城立足？又如何在這江湖上立足？
只怕她的家就快要完了，她的整個家族就快要全完了......
大哥欠下的可不止一條人命??！
是幾十條鮮活的人命??！
林家該如何賠得起？
其他家族知道真相后，一定會聯(lián)合起來將林家除之而后快，勢必要剿滅林家上下老小來告慰他們無辜親友在天的亡靈......
前方的月無影和戴箏不知詳情，兩人正坐在車夫的位置愉快的聊天。
“戴大哥，這場雪看樣子不小呢！也不知道會下多久?！痹聼o影笑言。
戴箏答：“看這風向和云層的厚度，怕是要連續(xù)下個好幾天。”
“若真要連續(xù)下個幾天，許多路怕是都要封死了，出來都不方便了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坐在馬車里面的林瑤青聽到了月無影的這句話后，隱約能猜到張徹應該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不許她再出門。
可是林瑤青真的很想當面問一問她的大哥和二哥，問問他們?yōu)楹我绱藢Υ约杭易濉?p> 同時她又很想當面勸一勸他們，期盼他們改邪歸正，不再造孽。
趁著事情還沒走到最壞的一步，林瑤青希望兩個哥哥能趕緊收手，不要將林家逼到山窮水盡的絕路上去。
懷中的兩個哨子已經(jīng)被林瑤青捂到發(fā)熱。她顫抖的拿出兩支小哨，左手拿著放到嘴里吹了吹，右手也拿著又吹了吹。
此哨與旁的哨子不同，發(fā)出來的是一股奇怪的蟲音，類似某種昆蟲的鳴叫。
哨子吹響的第一聲，戴箏就聽見了，立即警覺道：“什么聲音？”
狂風呼嘯陣陣，伴隨著街道上亂七八糟東西倒塌的聲音。
月無影根本聽不清楚，信口答道：“好像有什么蟲子在叫。”
“這大冬天的哪來的蟲子？”戴箏愈發(fā)疑惑，但因為周遭的聲音實在太過混亂，著實辨不真切。
林瑤青懷抱著最后的希望，左右兩手互換吹奏，黑色的吹吹，白色的吹吹，希望奇跡能發(fā)生，期望能將兩個哥哥喚來見她。
“咻咻！嗚嗚！咻咻！嗚嗚！”
可惜連續(xù)吹了十幾聲，也沒能將兩個兄長召來，反而戴箏已然發(fā)現(xiàn)是蟲子的聲響是從馬車里面?zhèn)鞒鰜淼摹?p> 戴箏猛然掀開馬車的車簾，就看見林瑤青嘴里塞了兩個哨子正急促地吹奏著。
雖然他不知道此哨音會召來什么東西，但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少夫人！”戴箏大聲怒喝，“您在吹什么？趕快停下來！”
林瑤青見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只拼命抓住最后的機會大聲吹奏著：“咻咻！嗚嗚！”
里面這位少夫人身嬌體貴，戴箏不方便親自動手，只趕緊讓月無影去奪。
可月無影還沒進內(nèi)，就被一腳飛踢踹了出來。
林瑤青繼續(xù)躲在馬車里一邊哭著一邊吹響哨子，又急又恐又嗚咽的氣息已經(jīng)讓哨音潰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