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肖俞無語,程敬思似乎頗為開心。隨后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習武的仰慕三絕劍客,倒是常事。只是當著展眉兒的面,莫要提及?!?p> 肖俞想起方才吃飯時琉璃盞兒說到“三絕劍客”時,展眉橫了他一眼,當時以為是展眉不耐小童聒噪?,F在看來,倒是別有隱情。
“這是為何?”肖俞小心地問道。
程敬思嘆了口氣:“三絕劍客,本名叫做展星河,算是展眉的祖父?!?p> 肖俞一驚,隨即一愣:“祖父便是祖父,怎么叫‘算是’展眉的祖父?”
程敬思道:“這便是展眉不愿聽到她祖父名號的原因了。展星河成名極早,弱冠之年,書法、畫功和劍法均已馳名天下,引得不知多少大家閨秀、江湖俠女芳心暗許。可他性子冷淡,二十多歲了,還不談婚論嫁。家中長輩著急,便替他做主娶回一位還算門當戶對的姑娘。展星河無可無不可,新婚三日后便外出游歷,數年不歸家。這姑娘也不知是命好還是命歹,在夫君離家后不久便發(fā)現自己懷了身孕。展家老人自然喜出望外,可展星河仍是不以為意,孩子出生都沒回家看一眼?!?p> 聽到這里,肖俞小聲嘀咕道:“夠絕情啊?!?p> “生下的孩子便是展眉的父親。孩子長到三歲,其母郁郁而終?!?p> 肖俞又嘀咕道:“夫君數年不歸,也難怪這新娘子郁郁。”
“那幾年,展星河在江湖上闖下偌大名頭,漸漸地開始有了‘三絕劍客’的名號。一些仇家真刀真槍敵不過他,便到展家莊園尋事。展家雖然也是一方豪強,但也耐不得月月有人打上門。為防萬一,就將莊上婦孺送到了蜀中柳家。這兩家本就是世代交好,展眉的父親便在那里與展眉的母親相識。按說兩大世家親上加親,展星河這個做公爹的怎么都該有所表示吧,可人家偏偏還是置若罔聞,連小兩口的大婚之禮都沒現身。展眉的父親現在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這輩子就見過自家親爹兩次,還都是在幼年之時。展星河自己揚名天下,門子弟子也不少,卻凈給家人招災惹禍,你說,展眉這個做孫女的,能對祖父有什么好印象?”
肖俞點點頭:“換做是我,也會如此?!?p> 程敬思又道:“所以啊,展眉兒其實也是個苦命的孩子?!?p> 肖俞便道:“柳家應該對她還不錯吧?”這話問出,肖俞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倒像是慈父關心嫁出去的女兒一般。
程敬思也奇怪地看了肖俞一眼,但還是回答道:“自然是不錯的,柳南陽那老兒,膝下七個兒子,就一個女兒,便是展眉的母親。展眉自幼便被視作掌上明珠。只是柳家人多嘴雜,小人自然也難防,未免有些不好聽的傳入展眉耳中。這丫頭心思太細,萬事總愛上心,是否真的暢快,我這做夫子的也說不好啊?!?p> 肖俞深以為然。世家大族里,哪怕是親兄弟、親叔侄,都少不了勾心斗角,機關算盡。展眉木秀于林,風自然必摧之。雖說有個劍道天下第一的祖父,卻連面都沒見過一次。便有些齷蹉的傳言,說展眉的父親來歷不明,所以那位三絕劍客不以親子待之。展眉的父親性子平和,聽到這些傳聞也不深究——即便想深究,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風言風語,到哪里去找青萍之末?
肖俞忽地想起一事:“那蜀中刀皇???”
程敬思道:“是展眉的二舅。怎么,你們見過?”
肖俞趕緊搖頭。
數年之前,肖俞用了假名到蜀中游歷,混跡在一個不大不小的江湖幫派中。正好這個幫派開罪了柳家,被刀皇柳若風單人匹馬殺來,差點滅門。肖俞作為一名入門不久的底層幫眾,自然不被人注意,躲在角落里偷偷觀摩柳若風的亂披風刀法,居然極有心得,也算偷師學藝了。眼下既然遇上了本家,肖俞便打定主意不在展眉面前輕易顯露刀法。
見肖俞不愿多說,程敬思也不再多問。換了個話題,問道:“此刻你對那位三絕劍客,還那般敬仰嗎?”
肖俞抿了抿嘴,陷入沉思。
其實肖俞隱隱能猜到些展星河的心思。劍客最看重的,便是劍心通明。心境若是蒙塵,多少年的苦修都換不回。老劍客多年不歸家,該是刻意回避世俗之樂,保持劍道心境上的純粹。只是這樣一來,做人未免無趣了些。看似人在驅使劍,實則是讓劍左右了人。“晚輩聽說,三絕劍客的‘三絕’,除了書絕、畫絕、劍絕,其實還有一解。從前聽到這個說法時,未曾聽得詳盡。不知前輩是否知曉?”
程敬思遲疑了一下:“那是展星河昔日仇家編排出來惡心他的,已經好多年每人敢提了。說是展老兒一生絕情、絕義,兒子又不類乃父,只怕會絕后?!?p> 如此“三絕”!
肖俞苦笑道:“要是要晚輩拿這等代價換來個天下第一,還真不好取舍?!?p> 一老一少,在林中站了許久。
空中一聲清脆的鷹唳,肖俞抬眼望去,一只青黑色鷂鷹從云中如箭般墜落。程敬思右臂一抬,鷂鷹輕巧地落下。
肖俞見那鷂鷹體形不大,不過半尺來高,但極有氣勢,毛羽锃亮,眼神銳利,顯然是鷹中良種。
程敬思笑道:“安穩(wěn)日子怕是沒嘍。云影來報信,說是有大隊官兵正往這邊趕來,咱們可要風緊扯呼了。”
原來這鷂鷹還有名字,叫“云影”。
肖俞心道昨天不是說定能護我周全嗎,怎地官軍一來,就要扯呼了?再一轉念,人家程老夫子只是說“周全”,可沒說要為了肖俞就跟梁軍玩命啊。扯呼不也是周全了嗎?看來是自己先前想的有些美了。不過男子漢大丈夫,混來混去要居然混到靠老人女子保護,也著實慘了點。
程敬思叫上展眉和琉璃盞兒,四人便從后山信步走下,悠閑如踏青游人。
梁軍到這里搜山是漫無目的廣撒網,自然無法面面俱到。一行人無驚無險地溜達到山下,一名官軍都沒遇上。
肖俞擔心自己拖累程敬思,便主動提出就此別過。程敬思挽留不得,只得仍由肖俞自去。分別前,程敬思給肖俞留下一瓶藥丸,說是對傷勢的恢復有些益處。肖俞從琉璃盞兒艷羨的眼神中馬上判斷出這藥不是凡品,本不愿再無功受祿,怎奈拗不過程敬思,便接受了老者的一番好意。
揮手作別后,肖俞撒開大步向河東方向奔去,身上殘余的傷勢已不妨礙趕路。只是行走間,總覺得氣息有些不順。停下來調息,卻又不知道哪里有問題。
忽然看到道旁一襲白衣走過,肖俞心頭狂跳了幾下,趕上前去假裝漫不經心地一回頭,眼前的白衣女子自然不是展眉,于是氣息不順的感覺便莫名地加重了幾分。
肖俞心中苦笑,遠遠望著程敬思三人離去的方向,對自己的癥結好像有些了然了。